第壹百壹十七章 覲見天顏
朝為田舍郎 by 賊眉鼠眼
2021-7-5 21:17
興慶宮位於長安城的東面,緊靠春明門。從地理位置上來說,興慶宮是比較靠邊的,不像太極宮那般正處於長安城的子午線中間。
但興慶宮是李隆基龍潛之邸,李隆基登基後也習慣住在興慶宮,有錢都可以任性,當了皇帝的人自然更可以任性,妳是天子妳說了算,想住哪裏就住哪裏。
李隆基召見顧青的地方在花萼相輝樓,很著名的地方,這座樓在後唐以前,有“天下第壹名樓”的美稱,與嶽陽樓,滕王閣,黃鶴樓,鸛雀樓並稱為天下五大樓。後唐之後花萼樓被毀於戰火,天下只剩了四大樓。
花萼樓是李隆基登基後下旨營造的,這座樓不是為了楊貴妃而造,而是為了李隆基的幾位兄弟,按禮制,當年應該登基的是李隆基的兄長,睿宗先帝的嫡長子李憲。
只是李隆基太優秀了,他領兵誅殺了韋後集團,又殺了太平公主,天下重新歸於李姓全是李隆基之功,李憲雖是嫡長子,卻也自覺無法與這位英武過人的弟弟爭輝,朝臣數請,李憲仍推辭不願繼承帝位,堅持要讓位給李隆基,李隆基盛情難卻,只好勉強答應(姨母笑,呵呵)……
最關鍵的是,當時的李隆基手裏握著兵權,嗯,兄弟之間怎敢不友恭。
李隆基即位後,感動於李憲禪讓之德,遂下旨營造花萼相輝樓,這座樓的特點是,它位於興慶宮的西南角,與興慶宮旁邊的安興坊和勝業坊僅兩墻之隔,禪讓後的寧王李憲,歧王李範,薛王李業就住在宮外的兩個坊裏,李隆基站在樓上都能看見哥哥弟弟們家裏今天吃什麽菜,以及今晚哥哥弟弟召了哪位王妃侍寢。
哥哥弟弟們感不感動?
當然不敢動。
王妃求他動他也不敢動,王妃只好坐上來自己動。
顧青被宦官帶到花萼樓前,宦官讓他站在玉階下等候通稟。顧青四下打量了壹圈,然後聽到花萼樓內傳來陣陣絲竹鐘樂之聲,還有壹陣陣男女的笑聲。
沒多久,宦官走出來,揚聲宣顧青覲見。
顧青整了整衣冠,按照宦官叮囑的禮節,垂頭斂目,躬身而入。
在殿門外玄關出脫了靴,顧青進殿垂頭默數,數到宦官規定的步數後站定,也不敢擡頭看,躬身長行壹禮,道:“臣,左衛親府錄事參軍顧青,拜見陛下,拜見貴妃娘娘。”
殿內的絲竹樂聲漸漸靜了下來,顯然有人示意他們停下,然後顧青便聽到壹個豪放灑脫的聲音笑道:“可算見到這位能文能武的少年英雄了,顧青,擡起頭來,讓朕看看,莫拘於俗禮,花萼樓是君臣同樂之地,無論在這座樓裏做了什麽失禮的事,朕皆不罪也。”
顧青心裏呵呵兩聲,還是聽話地擡起了頭,正視前方。
殿首前方的兩張金黃色的椅子上,壹位面現蒼老的老人身著黃袍,袒著胸膛,披散著頭發,壹雙赤足很沒規矩地搭在面前的桌案上,旁邊是見過壹面的楊貴妃,親手剝了壹顆葡萄送進老人的嘴裏,然後朝顧青輕笑,那雙會說話般的眼睛裏滿溢著欣悅笑意。
面前的這位老人便是李隆基?
顧青的情緒有點復雜,既佩服這位老人年輕時曾創下的盛唐偉業,又惋惜於他老年後的昏聵自大,自毀江山。功過毀譽,史難定論。
李隆基也在打量顧青,臉上有笑意,眼中無笑意。
只看了壹眼,李隆基便皺起了眉:“顧青,見到朕難道心情不佳麽?還是外面的宦官為難妳了?為何壹臉不高興的樣子?”
顧青黯然嘆息,這張臉真是……敗事有余,徒增多少煩惱。
旁邊的楊貴妃噗嗤笑出聲來,見李隆基好奇望過來,楊貴妃索性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李隆基見她笑得如此開心,不由也笑了:“娘子為何發笑?有甚好笑的事嗎?”
楊貴妃咯咯指著顧青,道:“三郎,妾的這位小同鄉呀,天生就長著壹張不高興的臉,當初在蜀州妾見他的第壹眼,也以為他對妾有何不滿,後來壹問才知,他天生就這副模樣。”
李隆基哈哈大笑,指著顧青道:“妳這張不高興的臉,倒令朕高興起來了,有意思。”
顧青只好努力擠出笑臉,試圖讓自己顯得喜慶壹點。
李隆基笑了壹陣後,終於消停了。沈吟片刻,道:“顧青,鮮於仲通上疏說,南詔國之亂因妳獻策而平,妳以前可曾師從哪位兵家名師,或是讀過什麽兵書?”
顧青躬身道:“回陛下,臣並未讀過兵書,只是依常理而獻言,鮮於節度使願納臣之言,可見雅量,可見風度。”
李隆基饒有興致地道:“沙盤呢?也是隨便想出來的?”
“臣在家鄉開了壹座瓷窯,因時常有宵小之輩覬覦秘方,臣不得不造出沙盤,用以防範瓷窯周圍的出入路口,被鮮於節度使無意中發現,遂用於平南詔之戰,能為大唐平叛做出微末之事,是臣的榮幸。”
李隆基心情大好,年紀大了似乎特別喜歡聽別人表忠心的話。
接著李隆基朝身邊壹名宦官招了招手,宦官會意,沒多久,幾名宦官合力擡著壹個碩大的沙盤慢慢走出來,將沙盤放在大殿中央。
李隆基仿佛賣弄壹般朝顧青擠擠眼,笑道:“朕知沙盤之用後,尤感興趣,遂令將作監造出此物,顧青,妳看看造得可還像樣?”
顧青上前兩步湊近,發現沙盤做得分外精巧,上面居然是長安城的地形,城內壹百零八坊,還有東西兩市,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皆俱,沙盤上樓臺閣宇,飛檐碧瓦,甚至還有壹個個縮小了無數倍的陶俑小人,密密麻麻分布在大街小巷,做得非常逼真。
顧青看了壹陣,不由衷心欽佩,躬身道:“將作監匠人手藝精湛,比臣所造的粗陋之物精妙無數倍,臣佩服。”
李隆基眼睛盯著沙盤,神情忽然變得陰郁,喃喃道:“此物委實神奇,若有朝壹日,長安城內有亂賊謀反,朕只在這沙盤上便知敵人駐營布兵之處,壹面小旗插在沙盤上,便是壹處伏兵,或是壹場決戰,果真妙極。”
楊貴妃柔聲道:“陛下聖天子創下盛唐之治,如今天下士子歸心,子民安居樂業,怎麽可能有亂賊謀反,陛下多慮了。”
李隆基陰郁的神情如春風化凍壹般舒展開,哈哈笑道:“娘子說得甚是,不過此物留在宮裏,也算是看個新奇,或許無用,但有趣。”
擡眼看著顧青,李隆基又道:“顧青,當初捷報上只說沙盤之妙用,朕論功而賞,如今將作監造出了沙盤後,朕才知此物之妙尤在意料之外,想來想去,朕倒覺得給妳的封賞低了壹些……”
顧青急忙躬身道:“陛下所賜足夠豐厚,臣謝天恩,不敢再領厚賜了。”
楊貴妃朝顧青看了壹眼,掩嘴輕笑道:“顧青,妳何日來的長安?”
“回貴妃娘娘,臣昨日午後到的長安。”
“所居何處?”
“呃,暫時住在館驛裏,待入職左衛後再尋住處。”
楊貴妃扭頭拽著李隆基的胳膊搖了搖,撒嬌的語氣讓人酥了半邊身子。
“陛下……妾這個小同鄉來了長安連個落腳處都沒有,多可憐呀,陛下若覺得賞賜不夠,再封官又恐朝中非議,不如賞給他壹座宅院可好?”
李隆基被這壹通撒嬌騷操作激得龍顏大悅,哈哈大笑不假思索便道:“便著令戶部賜顧青官宅壹座,這些年天下富足了,朝中壹些臣子手腳也不幹凈了,每年都要查出壹批貪官,戶部名下有許多抄沒的官宅,送顧青壹座便是。”
楊貴妃妙目笑成了兩道彎月,道:“顧青,還不拜謝天恩。”
顧青急忙道:“臣謝陛下天恩,謝貴妃娘娘。”
李隆基又道:“妳給朕的娘子獻過壹套貢瓷梅瓶,上面的詩句寫得頗佳,娘子說是妳所作,朕頗為欣賞,哈哈,‘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詩句可不正是說朕與娘子恩愛之情麽,此詩若能傳後世,朕與娘子的恩愛佳話亦可傳後世,為這首詩故,朕送妳壹套宅院亦無不可,不算逾份。”
顧青今日謝恩謝得有些煩了,可還是不得不繼續躬著身道:“陛下與貴妃娘娘恩愛眷侶,可謂‘只羨鴛鴦不羨仙’,臣以詩記之,聊表欽羨之萬壹。”
李隆基頗覺意外地道:“‘只羨鴛鴦不羨仙’?好詩句!高宗年間有壹位名叫盧照鄰的才子寫過壹句‘願作鴛鴦不羨仙’,今日顧卿這句‘只羨鴛鴦不羨仙’細細品來,僅只改動兩個字,似乎比盧照鄰那句更得幾分夫妻恩愛之神韻,妙極!”
李隆基今日心情似乎特別好,哈哈笑過之後,道:“顧卿之才,朕倒是親眼所見了,高將軍,賜顧青銀魚袋壹只,改動兩字,傳之後世,兩字換得壹只銀魚袋,豈非又是壹段千古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