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叢林守護者
中國異聞錄 by 桐木
2024-5-13 20:23
叢林法則:
壹、叢林行走,聽見有人呼喊姓名,勿回;
二、不要踩腳印前行;
三、休息時,觀察歇腳環境,不要背靠水源、枯樹;四、隊友之間設定特殊暗號,確保聯絡工具失靈時使用;五、指南針突然出現異常,切勿前行;
六、發現荒墳野冢,切勿驚慌,迅速判斷位置。如果荒墳野冢處於月亮初升光線照到的地方,立刻向左繞道壹裏距離;七、遇到深山村落,切勿入住;
八、不要在渾濁的河邊取水、洗涮、紮營;
九、謹記,萬物有靈!
壹
我跟著月餅翻墻回到圖書館後院,正趕上李奉先搬著箱子從倉庫裏出來。這哥們兒見到我們倆,驚得下巴差點掉進褲襠裏,眨巴小眼睛擡頭瞅瞅樓上臥室,手壹哆嗦箱子落地,嚎了壹聲:“鬼啊!”
月餅幾步上了樓:“奉先,妳這二半夜鬼哭狼嚎,就算沒鬼也讓妳招來幾只。”
我哭笑不得,心說就這身打扮,奉先要是不壹驚壹乍才奇怪。
因為是給萍姐和阿娜上頭七,我們專門換了喪服。月餅穿著壹身黑,我整了套白衣,大半夜冷不丁出現在活人面前,活脫脫黑白無常。況且奉先壹直以為我和月餅還在床上“三分之七分養,”哪能想到在這兒碰到?
至於為什麽要穿黑白色衣服,這裏面還有個講究——“喪葬無喜色,著衣有黑白”。
之所以這麽穿,倒不是單單為了莊嚴肅穆,而是身穿顏色鮮艷衣服的人,容易被死者靈魂見到,會依附到這個人身上,這也是為什麽有些人參加完葬禮精神恍惚、諸事不順的原因。更有種說法,紅衣為血,如果葬禮時有身著紅衣的人,會“驚屍遇血”,此人七日內必有血光之災。
我和月餅不擔心靈魂附身,如果真碰上,搞不好月餅還要和阿娜聊幾句悄悄話訴訴衷腸,可是驚了泉下之靈,著實是大不敬。
閑話休提——
我沒空跟奉先解釋,回了句:“壹箱子好酒就這麽cei(北京話,摔碎的意思)了,從工資裏扣!”
奉先估計是回過神了:“南爺,微商貨,不值幾個錢。”
此時圖書館的燈已經亮起,月餅的影子映在窗簾上,正在滿屋來來回回搬著什麽東西。
月餅恢復了精氣神,我心裏痛快,緊跟著上樓推門而入。
“月餅,妳丫在幹嘛?”我看到月餅的舉動,著實驚了壹下!
二
“別廢話,”月餅正把擺成“62188”數字形狀的書壹摞摞搬到桌上,“我搬書,妳翻書。”
我楞了幾秒鐘,壹拍腦袋,暗罵自己怎麽就想不到這壹層?連忙把桌上的書挨本翻開。
我們像倆勤勞的小蜜蜂,妳來我往忙活了壹個多小時,守著滿桌的書抽著煙。
月餅做“還是我聰明”狀:“其實早該想到了。”
我做“我比妳聰明”狀:“其實我早想到了。”
我數了數,壹共61本書。月餅按照順序把“西山大佛”、“夜店羊人”、“東越博物館”三本書擺好,總共64本。
“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念著卦訣,心裏那條隱藏的線越來越清晰。
太極在道家是指宇宙最原始的秩序狀態,出現於陰陽未分的混沌時期(無極)之後,而後形成萬物(宇宙)的本源。“太極”壹詞初見於《莊子》:“大道,在太極之上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我默念的卦訣是《易,系辭說》裏關於先天八卦的產生過程。先天八卦又稱為伏羲八卦,傳說由伏羲氏觀物取象的所作。有說法是周文王將八卦推演為六十四卦,不過從發明和創造卦象模式的目的來看,八卦和六十四卦都是伏羲發明的。
據說精通此術,可以預測兇吉、知曉未來。
擺在桌上剩余61本空白書,短短幾秒鐘時間,浮現出不同的圖畫、文字、數字。
“月餅!”我的聲音激動得發顫,“這是壹套類似《推背圖》的預言書!”
“而且只和我們有關,”月餅捧起壹本書聞了聞,“寫書的材料有些像隱形墨水,通過加熱、空氣接觸這種方式,就能出現痕跡。”
我興奮地搓著手:“也就是說,老館長說的完全是假話?”
“半真半假,”月餅翻著書,“卦象因人而異,因時而變。如果把圖書館當成電腦,咱們把名字寫進族譜,相當於輸入特殊指令。這些書就像是專屬信息庫,呈現出相關資料。”
“換了別人,會出現不同預示?”
“Get!南少俠很聰明嘛!”月餅揚揚眉毛,“老館長那壹帶的異徒行者,肯定是另外兩個人,只有他們才能啟動卦象,在那次羅布泊之行遇難……”
我接著說道:“老館長他們在郊外別墅仿造圖書館,只有形狀沒有核心內容。萍姐根本不是異徒行者,阿娜也是受到控制,另有其人在西山大佛耳洞裏放了手機。”
說到這裏,我頓住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八族的那些人確實以不擇手段探尋圖書館秘密而存在。
三
“月餅,我有個假設。”
“我也想到壹些事情,我先說,看看咱們想的壹樣不?”月餅慢悠悠踱著步子,“八族在東周時期按照第壹代異徒行者的設計圖建造圖書館,使命是保護圖書館和歷代異徒行者,幫助他們完成終極任務。最初的八族知道終極任務是什麽。假設那批人是忠誠的,可是代代相傳,有些人扛不住財富的誘惑,叛變;有些人抵擋不了終極任務帶來的誘惑,叛變。甚至有可能出現互相殘殺,或者在異徒行者執行任務過程中背後捅刀子,搶奪任務成果的事情。時間久了,再也沒有人知道終極秘密,只知道這個秘密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所以,韓立帶著人首蛇身俑,是去尋找終極!”
“月餅,我說個事兒。”
“嗯?”
“妳丫居然和我想的壹樣!”
我們倆“哈哈”笑著,舉起手掌互擊,清脆響亮。
“南少俠,咱們不但要解開終極任務,還要面對隱藏在暗處的八族,他們壹定在暗中監視咱們把執行任務,在合適的機會把咱們幹掉。妳敢繼續不?”
“妳丫說神話呢?就沒有我不敢的事兒!”
月餅摸了摸鼻子,很認真地說:“再答應我壹件事。”
我正滿腔豪情:“盡管說。”
“萍姐、阿娜的事情妳可以寫進書裏。寫作是妳的職業,也是妳的愛好,”月餅眼圈微紅,“只是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她們的名字。聽了,心裏難受,我過了這個坎兒就好了。”
我點了點頭有些心塞:“月餅,妳丫這麽高冷的性格,為什麽啥事都是自己扛著,處處為別人著想呢?”
月餅打了個響指:“當然,妳要是不寫出來,我也不反對。”
我撓著腦袋:“可是,養病這幾天,我已經寫完給編輯發過去了。”
月餅黑著臉足足盯了我有壹分鐘。我被他瞅的手腳發麻,暗中戒備準備躲開桃木釘、匕首、飛來壹拳諸如此類的攻擊。
月餅嘆了口氣:“發了就發了吧,答應參加妳簽售會這件事,取消!”
“別啊!”我壹聽急了,“妳丫怎麽能說話不算話。還靠妳這張好臉多賣幾本書呢?”
“做夢!我只賣藝不賣身,”月餅翻著第四本書,“趕緊研究新任務。”
書裏是壹副山水畫,雖然只有寥寥幾筆,卻形神兼備。連綿起伏的群山中,壹座荔枝形狀的山峰尤為突兀。山崖垂掛壹條瀑布,波濤擊打巖石,水花四濺。山腰處長著壹棵巨大的蒼天老樹,看著像是楠木。
我突然想到壹件事:“月餅,妳說這些預言書是誰畫的?”
“妳忘記了?”月餅手機百度輸入“楠木”兩個字,“紅塵賓館,地下暗室,兩個木人。”
我連珠炮發問:“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麽每個年代都有和他們相關的傳說?卓瑪怎麽會出現?”
月餅皺著眉指了指自己的臉:“南瓜,妳覺得我長得很像答案對吧?”
我被噎得沒詞兒:“妳不像答案,我像十萬個為什麽。”
“找到了!”月餅指著壹個百度詞條,“荔枝形山峰,瀑布波濤,楠木,應該是這個。”
兩天前,國內某著名論壇的壹個帖子——“驢友團在貴州荔波深山發現千年金絲楠木”。
“木利,幫個忙。”月餅撥通陳木利電話,“訂張東越市的飛機票,幫忙把車開回來,車在停車場,鑰匙在左後輪。”
“月餅,如果壹開始妳做這些事是因為對未知事物的探索,那麽現在,妳是為了復仇,對麽?”我點開詞條查看著帖子裏的細節,“執行的任務越多,那些人遲早會出現在咱們面前。”
“嗯。”月餅嘴角微微抽搐。
“我只希望,不要被復仇沖昏了頭腦,時刻保持冷靜!”我壹字壹字說道。
“有南少俠這麽毛毛躁躁的人尾隨,我不冷靜也不行啊。”
等待陳木利把房車開回來的幾天時間,我們分頭采購野外探險需要的裝備,收集關於貴州荔波的地理人文資料。月餅拿到鑰匙的那壹刻,我迫不及待地把物資裝備搬上了車。
發動機低沈有力的轟鳴聲響起,月餅點了根煙,對著車窗吐了個滾圓的煙圈:“南瓜,準備好了麽?”
“布依族丫頭們,苗族妹子們,南爺來啦!”我戴上太陽鏡,打開音樂,擺了個自認為很酷的造型,沖著陳永泰、陳木利、燕子揮了揮手。
歌聲響起,許巍蒼涼的嗓音吟唱著關於《旅行》的故事——“陣陣晚風吹動著松濤,吹響這風鈴聲如天籟,站在這城市的寂靜處,讓壹切喧囂走遠……”
此次前行,必然兇險。
管他呢!虱子多了不怕肉疼。
出發!
四
古城到貴州兩千多裏地,我和月餅輪著開車,壹路走走停停,把這輩子的高速、國道、山路都跑完了,結果是“道路越跑越多,腸子越顛越短”。
到了荔波已經是第四天下午,我們在景區停車點駐了車,我端著方便面瞅著車外壹群群古銅色皮膚的丫頭,想想古城已經天寒地凍,不由感慨:“正所謂,妳在南方的燕陽裏短袖蠻腰,我在北方的寒夜裏熱炕棉襖。”
“吃完了趕緊睡覺,養足精神,天黑上山。”月餅檢查著裝備,丟給我壹部呼叫機,“如果手機沒信號,用這個聯絡。”
我指著山端的信號塔:“月公公,妳丫信不過中國通訊商是不?”
“妳信得過?”月餅往包裏又塞了幾瓶“老幹媽”,“驢友團發完帖子再沒更新,估計是信號問題。”
月餅說到這個,我來了精神:“前幾年有個騙子為了當網紅,發帖聲稱拍到華南虎,還有照片,著實紅了壹把,後來鑒定是PS圖,整了個大烏龍。現在網絡對這種帖子審核很嚴格,沒有被官方證實的事情,壹般都會迅速屏蔽回帖,或者直接刪除帖子。更何況是‘金絲楠木’,那可是好幾噸黃金啊。”
“小心點總沒壞處。”月餅往床上壹躺倒頭就睡,“我睡了,8點喊我。”
最後這十多個小時車程是月餅開的,我這會兒倒是不困,刷了幾條微博覺得無聊,打開筆記本記錄著月餅路上講述的關於“金絲楠木”的傳說——
金絲楠木,原稱“楨楠”,又稱“帝王之木”,是中國特有的珍貴木材,生長周期極為緩慢,樹體在陽光中金光閃閃,金絲浮現,透著淡雅幽香,自古以來就是宮殿、寺廟專用名貴木材。
之所以有“帝王之木”的說法,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木生性孤傲,不僅不招蟲子,更不會被蔓藤攀附,獨立於密林中,暗合皇帝九五之尊的意喻。
楠木千年成材,砍伐卻是幾個時辰的工夫,長得自然不如砍得快。自明朝以來,宮殿、寺院對楠木的需求更大,尤其是“木匠皇帝”明熹宗朱由校,更是專門建立了“木人軍”尋好木砍伐,自此金絲楠木幾乎絕跡。
奇貨可居,反倒引來無數人深山尋木,壹旦找到進獻朝廷,封官進爵,享盡榮華富貴。各地官員更是不問政事,驅役百姓尋木,逾期交不上木頭的百姓,則以白銀抵充,家窮者男充軍女入官妓院。
陜西漢中張啟元世代木匠,精通“望山尋木”之術。老話說“天上的彩雲配俊鳥,地上的瘸驢拉破車”。顧名思義,但凡名木,必生名山,總不能指望壹座荒山包子長出參天奇樹吧?
張啟元心裏盤算著明朝之前的歷朝歷代,均崛起於西部、北部,天下王氣耗得七七八八,唯有西部、南部或許可以找到藏納王氣的名山,由此尋到帝王之木。如果真得找到,當個地方官,也算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兒。
打定主意,張啟元遠赴西南遍尋名山,終於在四川大涼山發現了壹株千年金絲楠木。更神奇的是,樹皮紋理居然形成壹幅天然圖畫,壹只巨大的豬首龍身神獸尾部釘入柱底,圍著柱子盤旋而上,距龍嘴兩尺處有個巨大的“忠”字,兩旁分別懸著壹女子壹太陽。
張啟元大喜過望,標記地圖,取麻布拓下圖畫,歸鄉送至官府。官員見此奇木圖,送至京城,獻給九千歲魏忠賢。
魏忠賢看了此圖,勃然大怒,將獻圖官員淩遲處死,暗中派東廠去陜西,把張啟元居住的村莊殺了個雞犬不留,在張家床鋪暗格搜到地圖,秘密回京。
可憐張啟元官沒當上,拖累著全村壹同送了命。
官員攜圖入京之後,張啟元按耐不住欣喜,請鄰村老秀才觀摩。老秀才見圖大驚:“這是犯了殺頭大罪的天諭啊!”
圖中神獸為“豬龍”,為安祿山化身。宋朝樂史《楊太真外傳》卷下記載:“當與夜燕(宴),祿山醉臥,化為壹豬而龍首。左右遂告帝(唐玄宗)。帝曰:‘此豬龍,無能為。’終不殺,卒亂中國。”
此圖既有豬龍,釘於木柱,兩個太陽,壹個“忠”字。明熹宗朱由校名中有木有豬,既隱合了“朱姓真龍亡於木”,又暗示朝廷有人如安祿山倫亂後宮,權勢奪日,而此人名中必帶壹個“忠”字,除了魏忠賢還會有誰?
張啟元大驚,自知逃不出東廠的搜捕,把奇木地圖塞於孩子繈褓送至遠房親戚,畫了假圖和妻子在家中等死,以此保得孩子性命。
五
魏忠賢得到假地圖,自以為順應天命,稱帝之日可待,派人入川搜尋此木制作龍椅,卻壹無所獲。明白這是假圖,於是加派人馬在四川尋找奇木。
為了保密,東廠所到之處,山民無壹活口。直至東廠來到四川大涼山,包圍壹村身著獸皮草衣的夷人,問詢奇木下落。夷人族長為保族人安危,聲稱知道奇木所在,但是這棵金絲楠木已經數千年,有了靈性,需要按照古法壓住樹靈才能砍伐。
族長帶著官兵繞過兩座山頭,果然見到壹株沒有圖案的巨型金絲楠木,東廠領軍哪裏知道“天命帝圖”壹說,見木大喜,催促族長速速施法砍樹。
三天後,族長準備妥當,來到金絲楠木樹下。族長圍著楠木插進壹圈竹筒,用竹刀沿著樹身周身刻滿奇形怪狀的花紋,把鮮血滴入竹筒,放進植物種子。
不多時,竹筒中長出蔓藤,爬滿金絲楠木,結出壹顆顆絲瓜和紅色的肉豆。
官兵見了變戲法似的奇術,大氣都不敢出。族長渾身浴血:“這種古法最後壹步由人祭祀,請把我搗成肉醬,塗抹樹身,方可破了楠木靈性。”
官兵們當然沒有客氣,把族長砸得稀爛,蘸著肉醬往樹上塗抹。金絲楠木突然劇烈顫動,樹枝樹葉碰撞摩擦,竟然發出類似於人的哀嚎。絲瓜和肉豆蔓藤纏住官兵,絲瓜藤裂開,噴著紅液,爬出無數只綠色小蟲,咬破官兵眼球,鉆進腦子。
官兵們哀聲厲嚎,肉豆爆裂,紅色汁液濺到身體,如同潑了高強度硫酸,“嗤嗤”冒著黑煙,皮肉鼓起芝麻粒大小的燎泡,“啵啵”爆出膿液,瞬間蔓延全身,潰爛成壹具具白骨。
然而,東廠領軍生性陰沈謹慎,壹直遠遠觀察,目睹了恐怖絕倫的壹幕,逃回京城向魏忠賢密報。
魏忠賢派領軍帶人馬再次殺回大涼山,夷人村落早已人去樓空,就連那棵巨型金絲楠木,也只剩下壹個幾丈見方的大坑,裏面堆滿了人的骸骨。
小部分骸骨是正常人的骨骼,大部分陳骨卻非常奇怪,腳趾的骨頭有細密的骨須糾纏在壹起,如同樹根。
此事異常詭譎,魏忠賢將參與此事之人全部毒殺,稱帝野心卻日益膨脹,繼續派親信去四川尋木。
朱由校當了幾年“木匠皇帝”,二十三歲那年在西苑遊船戲耍,卻被狂風刮翻小船落水,自此生了重病,百治不愈。尚書霍維華進獻仙藥“靈露飲”,清甜可口,日日飲用。沒曾想飲用幾個月後,竟得了臌脹病壹命嗚呼,留下了壹段千古疑案。
明思宗朱由檢登基,當機立斷鏟除魏忠賢余黨,驅逐魏忠賢回鄉。抄魏府時,井邊垂柳無風自動,柳枝伸入井中。官兵覺得蹊蹺,下井在井壁發現暗洞,找到了假的“奇木圖”。
魏忠賢親信扛不住嚴刑拷打,交代了“奇木圖”的來龍去脈。朱由檢正愁沒有斬殺魏忠賢的借口,連夜派錦衣衛帶旨賜死魏忠賢。據說魏忠賢死後,京城壹夜之間萬木盛開,香飄百裏。
朱由檢感召於楠木神奇,第二年將年號定為“崇禎”,取“尊崇楨楠”之意,希望明朝江山如同楠木長久堅實。
然而明朝這棵二百多年的古樹,早已從根部腐朽,改個年號也就是求個心理安慰。
明末農民大起義,張獻忠崛起於陜西,自稱“魔龍”,占領四川,大肆淫虐婦女,剝皮烹煮女子大腿、胸部的肉為食,甚至連飲馬的水,都是人血。
但凡有貞烈女子反抗,就施加“騎木驢”的酷刑。女子吊在木架上面,對準壹根直立的木桿,割斷繩子,女子墜落。木桿從女子下體穿進,壹時又死不了,活活忍受三四天極度痛楚才能死去。
張獻忠殘暴淫殺,終於兵敗,擄掠的巨額財富不翼而飛。據傳兵敗前,張獻忠曾派出壹支送寶隊,將財寶藏於壹張祖傳老地圖標示的地點。
魏忠賢、崇禎皇帝萬萬沒有想到,這幅奇木圖居然應了在張啟元的遺腹子,“魔龍”張獻忠身上。
六
寫完這段記錄,我有些累,月餅還在熟睡,沒敢打擾他,下車溜達透透氣。
貴州屬於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空氣濕潤,陽光充沛。全省分為高原、山地、丘陵和盆地四種地形,是全國唯壹沒有平原的省份,故此有“八山壹水壹分田”的說法。
極目遠望,遠山層巒,青山白水,雲氣繚繞,塊塊梯田層疊而上,如果不是有任務在身,倒真是個靜心旅遊的好地方。
景區和全國各地的景區沒什麽不同,熙熙攘攘的遊客,風俗特產的小販,香氣撲鼻的當地小吃,唯壹不同的是許多穿著民族服飾的姑娘們,憑空增添了許多異域情調。
其實,我和月餅心照不宣。這個所謂的驢友團,絕不簡單,很有可能是“八族”的人組成。他們發帖時間,恰恰在第四本書出現喻示的時候,倒像是向我們示威,或許是故意暴露線索,引誘我們完成任務。
我心裏被無數個疑問纏成壹團亂麻,總是理不出個頭緒。月餅說得對,“該來的總會來,想破大天不如主動出擊”。我索性轉悠到風土特產的小攤位,隨便買點東西換換心思。
如今旅遊景點的紀念品千篇壹律,打著“某某特產”旗號其實都是批量生產,沒什麽新意。我看了幾家沒發現什麽好玩意兒,正準備回車裏歇會兒,忽然覺得剛剛路過那家擺著佛串、木雕工藝品的攤位,好像有兩樣很眼熟的東西。
我心裏壹動,裝作問價:“這佛串兒多少錢?”暗自打量那兩樣東西,心裏越來越驚。
“上好金絲楠木邊角料做的,”商販皮膚黝黑,眨巴著狡獪地眼睛,“遇水即沈,養生正氣。妳看這紋理,聞這香味兒。”
我正準備和商販妳來我往幾句再切入正題,身後突然傳來月餅的聲音。
“刀、弩怎麽賣?”
“這兩個可是好東西,”商販舔舔嘴唇,壹副奇貨可居的樣子,“妳開個價吧。”
月餅從錢包裏摸出壹摞鈔票,示意我取下刀弩:“妳從哪裏撿的?”
商販直勾勾盯著鈔票,話都說不利索了:“山……山裏……”
我翻轉著刀弩,刀柄和弩把有兩個相同的篆體字,更確定了判斷,點頭表示肯定。
月餅猛地提高聲音:“這是我朋友的東西!”
左右遊人、商販齊刷刷看過來,商販忙不叠說道:“真是撿的。前幾天去山裏尋木,這倆玩意兒就擱在河邊泥溝子裏。”
“具體地點還記得麽?”月餅把鈔票往攤位壹扔。
商販舔舔嘴唇,往手指吐口吐沫點著錢:“沿著那座山往西走七十多裏地,有壹條野河溝子,就在那裏。”
月餅點了根煙望著西邊那座野山:“他們搶先了。”
我接過煙抽了壹口:“也許是出事了。”
黑色短刀,硬木弓弩,正是韓峰、韓藝在東越博物館攜帶的武器。
那兩個篆體字是他們的姓——
韓!
七
“天殺的奸商!”我壹把拍死叮在脖子上的蟲子,“感情這七十多裏地是直線距離!”
進山已經三天,按照腳程,七十多裏山路也就是壹白天。哪想到荔波除了人工開發的幾個景點,其余的地方全是原始森林。且不說沒有山路,壹路砍藤劈樹開路倒還是小事兒,壹旦誤入隱藏在樹葉底下的沼澤,這條小命就算是當肥料了。
“還好順著河邊好走,要是壹頭紮進林子,北都找不到,”月餅在前面左手木棍右手刀開路,“跟妳說了用泥巴抹在皮膚上防蚊蟲,妳就是不聽。偶像壓力有些重啊。”
我氣不打壹處來:“我哪兒知道走南闖北這麽多地兒,偏偏對貴州的泥巴過敏?還有風油精麽?我再抹點兒。”
我正埋怨著,壹不留神被樹根絆了壹跤,順手抓住旁邊的蔓藤,手裏“刺溜”壹滑,蔓藤搭住胳膊,幾個來回纏了個結實。
這哪裏是蔓藤,分明是條,從頭到尾長著壹溜金黃色的細紋,半米多長的小蟒。
我抓住蛇身死命拽著,蟒蛇也較上了勁,涼滑的蛇身緊箍胳膊,“嘎巴”作響,蛇頭從我的肩膀位置探起吐著信子。我向後仰頭,壹把抓住蛇脖子,眼睜睜開著蟒蛇鱗片微微乍起,裂開暗紅色的嘴,壹排排倒鉤形的牙齒滴著涎水,腥臭撲鼻。
“月餅,蟒蛇!”
刀光壹閃,蛇頭忽地飛起落進野草叢裏,蛇腔噴出濃血,刺了我壹臉。我猝不及防,喝了兩口蛇血,腳底又絆了壹跤,直接坐在草堆裏。
月餅收起刀,幫我解著胳膊上的蛇身:“南少俠,因禍得福啊!蛇血克蟲,我再也不用擔心妳被蚊子咬了。”
我喉嚨裏滿是蛇血,黏糊糊的不是滋味,想到這條蟒蛇不知吞了多少老鼠、蛤蟆,胃裏又是壹陣惡心。
“今兒不走了,就在這休息。”月餅喜氣洋洋地拎著蛇倒掛在樹上,“妳去河邊取水,順便采點野物,晚上來頓蛇肉鍋子。”
“妳還真不糟蹋糧食,”我活動著膀子,沒什麽大礙,拎著壺去河邊取水。
我把壺壓在河裏自行灌水,順著河道扒拉樹根采了幾株鮮蘑:“月公公,蛇膽給我留著補補。”
“蛇鞭吃不?”
“那更好。”我順口回了話才返過勁兒,“妳家的蛇還長著鞭!”
我又刨了兩根鮮筍,拎著壺回了營地,月餅正搭著帳篷:“南瓜,今兒的二鍋頭就靠妳的手藝了。”
“您就瞧好吧。”
我架鍋添水生了火,把蟒蛇切成兩寸長短放進鍋裏燜了五六分鐘,掀開鍋蓋撈出半熟蛇肉,換了鍋清水繼續煮。趁著水溫稍熱,放進八角、花椒、鹽子調味,切了兩片老姜去腥,八分熱的時候放進鮮蘑、鮮筍,雪白的肉湯“咕嘟嘟”冒著氣泡,濃得能豎插筷子。
我咽著口水,舀了壹勺嘗嘗鹹淡,滾熱的湯水順著嗓子眼滑進胃裏,鮮得脊骨發軟,耳朵發酥,四肢百骸壹股暖意。
月餅從帳篷裏探出頭:“南少俠,明明是個好廚子,非要當作家。”
“這壹百多斤肉白長的麽?”我擺好碗筷,取出“老幹媽”當蘸料,灑了幾片蔥葉完成最後工序,“月公公,上酒,開吃。”
月餅喝了口湯,燙得嘴直刺溜,灌了口酒,才慢慢呼了口氣:“贊!來,走壹個。”
我仰脖喝了半瓶,夾了塊蛇肉,輕輕壹咬,香味在唇齒間爆開,濃得舍不得張嘴喘氣。油嘟嘟的蘑、筍更是裹飽了鮮湯,細嫩滑軟,肥潤鮮甜,就連舌頭都滑溜了許多。
“南少俠,我看妳的書評區,”月餅蘸著老幹媽吃了塊筍子,“有人回帖說主線之外的旁枝末節太多,看來還要提高筆力啊。”
“就算是英雄,也要吃喝拉撒睡。”我撥弄著篝火,“誰能保證早晨起床制定當天計劃,不受零零碎碎的事兒幹擾?我只是記錄咱們的生活而已。”
篝火旺了,烘幹原始森林的潮濕,夜梟聲、蛐蛐聲、蛙聲此起彼伏,樹葉沙沙,夜風清透。
烈酒、肉羹、篝火、兄弟。
這才是生活!
八
酒足飯飽,我拾起木柴點了根煙:“月餅,妳老實交代,有沒有對那個商販下蠱?”
月餅瞇著眼笑得很狡猾:“沒有。”
“真假?”我吸了口煙,“那哥們說刀弩在泥溝子裏撿的,哪有這麽巧的事兒?”
月餅揚揚眉毛:“刀弩紋理有丁點兒泥屑子,聞著有水草腥味,刀柄和刀身接口處有水銹。佛串確實是原木做的,沒有後期優化,手指有手藝活留下的繭子和傷口。鞋幫、鞋底接縫有紅泥,和這條河的紅泥顏色相同。所以,他沒說謊。”
我聽得目瞪口呆:“妳丫就那麽幾秒鐘觀察了這麽多事兒?我還壹直以為妳在鈔票裏下了什麽蠱粉,防備著他暗中下套,來個先下手為強。”
“瞬間細節決定成敗,”月餅指著胸口,“我被阿娜捅了壹刀,知道在壹剎那想了什麽?”
月餅主動提起阿娜,我大感意外,也有些高興,看來月餅慢慢走出來了。
為了不掃月餅興致,我做認真聽講狀搖搖頭。
月餅摸了摸鼻子:“我如果趴著摔倒,刀會直接紮進心臟。我轉身是為了緩沖刀子刺入的力量,側身摔倒使傷口擠壓刀身形成密封狀態,最大程度保證血液流失最少。”
“月公公,妳居然想到這些?”我有些不太相信,“妳丫腦子裏到底是啥?”
月餅叼著跟草枝慢吞吞說著:“前段時間閑得無聊,追了幾集《神探夏洛特》,有壹集講的是華生老婆為了不暴露身份,壹槍崩了福爾摩斯。他當時就這麽做的,我覺得挺有道理就記住了,沒想到派上了用場。”
我下巴張開的直徑都快趕上那只蟒蛇了:“這也行?”
“有沒有覺得咱們很像福爾摩斯和華生?”月餅反問。
我想想還真有點那個意思,至於福爾摩斯會不會蠱術,華生懂不懂陣法堪輿,這就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吃完睡覺,天亮出發!”月餅搖著酒瓶子,“難舍最後壹滴。”
我連忙夾起最大壹塊蛇肉丟進嘴裏,“咯噔”壹聲,咬到個硬物,硌得腮幫子木了半邊。
我暗叫“點背”,把那個東西吐在手裏,黃澄澄的映著火光,居然是壹枚老式戒指。
瞬間,我腦補了無數活蟒吞人的橋段,整個人都不好了。
月餅面色也不好看,拿過戒指研究了半天,才松了口氣:“看成色起碼二三百年的老金鎦子。”
“就算是千年戒指,也是活人戴的啊!”我已經感覺到肚子裏面有根手指摳著胃壁,腸子都快湧到嗓子眼了。
“妳忘了金蛇銀鼠?”月餅居然很有幽默地挨個指頭套著戒指試大小,“嗯,女士戒指。”
經月餅這麽壹提醒,我才回過味兒來。
有個成語叫做“蛇鼠壹窩”,明著是指“壞人相互勾結,做壞事的行徑如出壹撤”。可是蛇是老鼠的天敵,老鼠見了蛇都繞道走,更別說“壹窩”了。
“蛇鼠壹窩”最早的由來,和做不做壞事沒有半毛錢關系。在古代有“蛇喜金,鼠貪銀”的說法,指的是有金蛇(長著金色花紋的蛇)、銀鼠(毛發雪白的老鼠)的地方,必有黃金白銀。
民間傳說、歷史典故中關於家宅出現金蛇銀鼠找到黃金白銀的例子多不勝舉。從五行角度來說,金銀為“萬金之精”,陽氣充盈。蛇鼠為陰祟之物,陰陽相吸,中和互補,故埋金藏銀之地多蛇鼠出沒。
我琢磨透這壹層:“月公公,咱們這是要發啊!”
“妳就這點出息。放著圖書館那麽多價值連城的古物不當回事,這麽個金鎦子倒是惦記上了。”
月餅轉著戒指,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盯著篝火發呆。我沒打擾他,起身觀察周圍的格局走向,默算五行方位,說不定附近就有古人的墓葬。挖墳刨墓這事兒幹不出來,要是能找到碑刻了解壹段歷史也是件好事兒。
不知不覺走到河邊,夜已深,空氣微涼。月光寂靜了河水,微波粼粼,壹輪新月倒映波面,微微顫動。濕氣從河面蒸騰而起,凝成奶白色霧氣,猶如有生命的物體,以奇特的流動方式,貼著地面四處擴散。
霧氣涼意透體,我沒什麽收獲,轉身往營地走去。
“南曉樓?”
我下意識地應了壹聲,卻覺得不對勁。月餅仍坐在篝火旁發呆,聲音卻是從河邊傳來,而且是女人聲音,聲調中有壹種說不出來的熟悉。
我發現腳下多了幾圈陌生的腳印,乍起壹身白毛汗,想起了剛上大學時聽說的壹件事。
九
我所在的大學依山而建,樹林繁茂,是男女同學談戀愛的絕佳場所,久而久之在林間踩出壹條野道。
物理系有對南方小情侶,男的叫丁克賢,女的叫柳小珠,從小青梅竹馬,大學考到同壹所學校,自然是恩恩親昵,形影不離。
這天兩人吃了晚飯,在林中閑逛,也是少年心性,丁克賢壹時興起,非要走條別人沒走過的路。小珠由著他胡鬧,兩人踩著野草開拓新地圖,說說笑笑地走到了半山腰,前方豁然開朗,孤零零的豎著壹個墳包子,墳頭有塊老磚,壓著殘破的黃表紙,墳前布滿亂七八糟的腳印。
小珠有些害怕,扯著丁克賢的衣角就要回去。丁克賢假裝膽大,心裏也毛嗖嗖地打顫兒,順著小珠的意思回了寢室。
自那天起,丁克賢每晚都做同壹個夢:寢室吊著壹具長發覆面的紅衣女屍,到了午夜就解開繩索,在寢室裏來回轉悠,輕聲呼喊著他的名字。
每次被噩夢驚醒,丁克賢總會發現地上有許多腳印,天亮就消失了。
丁克賢家鄉有句諺語——常走夜路遭鬼打,意思是經常走夜路的人,如果踩到奇怪的腳印,會把不幹凈的東西招上身帶回家。想到那個孤墳前的腳印,丁克賢既害怕又擔心小珠,又不敢直接說,還好小珠還是老樣子,看來沒受什麽影響。
就這麽擔驚受怕過了半個多月,那個恐怖的夢再也沒有做過,寢室裏的腳印也沒有出現。丁克賢這才踏實了,給自己找了個“心理壓力過大產生幻覺”的科學借口。
壹學期過得很快,小情侶放假時就約好了情人節回學校過。情人節這天兩人在學校見面,丁克賢陪著小珠吃了燭光晚餐看了場電影,小珠半推半就地跟著丁克賢回了寢室。
推開寢室門,丁克賢腦子“嗡”的壹聲,滿地塵土像是許久沒人住過,亂七八糟的腳印又出現了。
小珠責怪了幾句,從門後拿出拖把打掃衛生。丁克賢尋思著可能是住在同城的舍友回來拿東西,端著盆去洗漱間打水。
再回寢室,小珠把屋子打掃的幹幹凈凈,換了身紅色連衣裙,坐在床上嬌羞地望著丁克賢。
丁克賢心中壹蕩,關了燈,撲到床上擁吻著小珠。淒冷月光掃進寢室,意亂情迷間,他忽然看到對面床鋪下,有壹雙死魚般的眼睛盯著他,壹只蒼白的手耷拉出來,無名指戴著他送給小珠的戒指。大片殷紅的血從床底緩緩流出,血泊裏又出現奇怪的腳印。
他嚇得不輕,正要從床上爬起,小珠死死抱住他,陌生的聲音在他耳邊重復著壹句話:“妳說好了要陪我壹輩子,怎麽能說走就走。”
丁克賢動彈不得,身體越來越冷,小珠翻身把他壓在身下,長長的頭發裏,是壹張沒有五官的人臉……
作為迎新生必修教育課,宿舍鬼故事必不可少。師哥給我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正是半夜,把我嚇了個半死。月餅第二天死拖硬拽拉著我上了山,按照師哥描述的地點尋去,根本沒有什麽荒墳,倒是有棵特別顯眼的老柳樹,橫七豎八刻著各種海誓山盟的短句、符號、人名。
最中央的位置,赫然刻著“丁克賢陪柳小珠壹輩子”。
自那天起,我們再沒見過那個師哥。
月餅天生不整明白不罷休的脾氣,上網查了很多學校資料,又找學校的老人四處打聽,終於弄明白了來龍去脈。
八十年代初期,這所學校有個名叫丁克賢的物理老師,愛上了他的學生柳小珠。當時的社會環境,師生戀是敗壞名聲的大事(其實就是現在,學生和老師產生戀情也不是很受待見),兩個人只能隱藏戀情,偷偷在山腰柳樹刻了壹段話以示終身不渝。
誰料這句話被同學們發現了,壹時間傳得沸沸揚揚。丁克賢為了保住工作,昧著良心向校方揭發小珠主動勾引他,小珠受不了戀人和社會的雙重壓力,在那棵柳樹下吊死了。
丁克賢良心受到譴責,晚上坐在柳樹前割腕自殺。
我和月餅弄明白了真相,知道那個師哥是兩人怨氣不散,附在柳樹裏化成的人形,向靈感強、火眼低,能看到他形跡的人訴說前生哀怨。
我和月餅再次上山,擺了香燭供奉,念了九十九遍《往生咒》。只見蠟燭火苗由紅轉綠,“突突”暴漲半尺,柳樹無風自動,依稀兩團人形白霧牽著手,從樹枝中漂起。
樹身那行海誓山盟的承諾,慢慢消失了。
這是我和月餅接觸的第壹個靈異事件,自那天起,我記住了月餅的壹句話:“走夜路,千萬不要踩到別人的腳印,有人喊妳名字千萬不要答應。萬壹被是更兇的不幹凈東西上身,神仙也救不了。”
十
想了這麽多,其實就是壹眨眼工夫。霧氣越來越濃,我已經看不到營地,只有那團篝火,在濃霧中跳躍閃爍,宛如鬼火。
古時,許多居住在西南深山的原始部落,奉樹為神明,每逢新月升起的夜晚,用活人祭祀樹靈。長年累月,屍骨堆積,樹木在人油的滋養下長得極為茂盛,怨氣自然也重,會在午夜化成陰霧,尋找陽世之人,奪舍轉生。
我聯想到那枚金戒指,說不定這裏就是古時的祭祀地,讓我們誤打誤撞遇到了。
“南曉樓?”
熟悉的女人聲音再次響起,而這次,我聽出了她的聲音!心中壹陣恍惚,正要張嘴答應,壹只手從霧中伸出,捂住了我的嘴!
“噤聲!”月餅摁著我的肩膀趴到草叢裏。
要是不月餅這句話,我差點就嚎壹嗓子直接往營地跑了,強壓著震得肋骨生疼的心跳,往河邊看去。
原本安靜的河水突然跳躍著細碎的水珠,巨大的水泡漂到河面,“啵啵”破裂,水泡最密集的河面,漾起三圈波紋,悠悠漂到岸邊彈回。
水花越來越響,霧氣影響視線,我隱約看到波紋中央浮起三個白乎乎的東西,懸浮在河面上。
林中吹過壹陣陰冷的山風,濃霧忽然消散,我看清了那三個東西,盡管心裏有所準備,但還是驚得喘不過氣。
韓立、韓峰、韓藝!
他們早已被魚啄食的沒有壹塊好肉,赤裸的身體殘缺不全。尤其是韓藝,原本是乳房的地方凹了兩個黑洞,露出白森森的肋骨,映著月光分外恐怖。
雖然他們帶著“人首蛇身俑”跑了,可是畢竟相處過壹段時間,也沒有做什麽真正傷害我們的事情,從心裏根本恨不起來。
如今變成三具腐屍,我壓抑得幾乎窒息,完全不能接受這件事。
“這枚戒指是韓藝的,在東越博物館的時候她就帶著,剛才突然想起來了。”月餅聲音微顫,“註意他們腳下。”
我這才看到,他們雙腿並攏,幾條樹根從腳底鉆進身體,殘破的體腔依稀能看到根莖貫穿至頭部。
“樹妖?”我打了個冷顫。
韓藝脖頸“咯咯”作響,機械地擡起,眼皮上翻,眼眶裏塞滿了細密的根須……
“南曉樓?月無華?”
“這次,咱們面對的,可能不是人。”月餅摸出軍刀,揚手甩進岸邊的壹棵老樹,“出來!”
軍刀沒入樹身,除了“噗”的壹聲悶響,沒有任何動靜。
月餅臉色壹變,推了我壹把:“回篝火旁!”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腳踝壹緊,幾根樹藤猶如蟒蛇纏繞,倒拖著我撞到樹幹,隨即身體壹空,五臟六腑全湧到胸腔,被樹藤倒掛在半空。
電光火石間,月餅躲開攔腰纏繞的樹藤,向我跑來。忽然,雜草叢裏鉆出無數條蔓藤,把月餅瞬間裹成粽子。壹條樹根從土裏冒出,纏住月餅脖子,生生拽到另壹棵樹上,結結實實繞了數圈。
樹冠落下伸出粗壯的樹枝,搭成梯子形狀,壹個人順梯而下。
“我知道,妳早發現我了,所以剛才妳故意說沒有對我下蠱。可惜,蠱術,對世代守護叢林之神的我,沒用。”
十壹
“我是叢林之神守護人,張明夏。歡迎妳們來到我的領域。”
那個人戲謔地瞄著我們,右手放在左胸前,做了壹個歐洲貴族式見面禮,正是景區商販!
我倒吊在空中晃悠,血液湧進腦部,陣陣暈眩,心裏卻騰起壹股怒火!
這次,太大意了!
剛才月餅笑得很狡猾,我心裏有數,他肯定給張明夏下了蠱。月餅通過各種細節證明張明夏沒有問題,其實是個反向思維,說明他更值得懷疑。之所以沒有直說,分明暗示我,他就在附近。
我自然懂得月餅的意思,假裝放松警惕,和月餅保持距離,引誘張明夏現身,還是被韓家三人的屍體分散了註意力,著了道兒。
我掙了幾下,樹藤箍得更緊,幾乎把踝骨勒斷。月餅更是狼狽,隨著蔓藤越勒越狠,只有脖子還能輕微轉動。
張明夏吹著口哨滑下樹梯,拔出插在樹幹上的軍刀,樹皮片片脫落,露出出壹具穿著叢林服,被木釘楔在樹上的腐屍。
“有些手段,”張明夏掂著軍刀豁開腐屍的肚子,拽出亂七八糟的腸子塗抹樹身,“如果不是他轉移了妳的註意力,可能中刀的就是我。”
月餅“哼”了壹聲沒有言語,腦袋低垂,下巴點著纏在脖子上的蔓藤。
張明夏把樹身塗抹成血紅壹片,跪在樹前,雙手舉天:“傷害叢林之神的人,都要死!”
我從短暫的憤怒中恢復冷靜,暗暗告訴自己:“南曉樓,月餅被控制住,妳要在最短時間想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心裏盤算著兩個方案:左兜有壹把軍刀,右兜有壹瓶二鍋頭,壹個Zippo。我繃起腰力弓身掏出軍刀,瞬間甩向張明夏,需要大概兩秒鐘。如果用軍刀揮斷蔓藤,落地和張明夏肉搏,勝算更大。但是前提條件是保證蔓藤像黃油壹樣能壹刀切開。
把兩種方案進行了性價比分析,我打定主意,前者更有實戰性!
“南瓜,妳個吃貨,註意力全放在吃東西。意外的事情太多,我也沒想到。得了,動手不是好選擇,做壹次合作怎麽樣?張明夏。”
月餅冒出壹句沒頭沒腦的話。
張明夏漫不經心地攤攤手,眼神中我們已經是死人:“合作?呵呵……”
我心裏壹動,依著月餅的性格,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說廢話,也不會和對手談合作。
我推敲著月餅那句話的含義,默念了幾遍,腦子中如同壹道閃電劈下,瞬間雪亮。
月餅說了壹句藏頭話,去掉最後“張明夏”的名字,每句話開頭第壹個字組成了另外壹條信息:“南瓜,妳、註、意、我、的、動、作。”
我配合著說了壹句“張明夏,妳要什麽盡管說,只要能放我們壹條活路。”分散他的註意力,集中精神觀察月餅的暗示。
月餅被綁的像個木乃伊,到底有什麽動作?時間緊迫,我越來越著急,全身冒出大片躁汗,順著脖子流到頭發,壹滴滴落下。我看著汗水顆顆落下,心裏冒出壹個模糊的概念,卻又無法描述具體輪廓,這種感覺異常難受。
蔓藤“咯咯”作響,月餅似乎被勒得喘不過氣,咳嗽了幾聲,下巴連續觸碰蔓藤。
我終於明白了!
十二
1893年,美國著名天才電磁學家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在密蘇裏州聖路易斯首次公開展示了無線電通信,在“費城富蘭克林學院”以及全國電燈協會做的報告中,他描述演示了無線電通信的基本原理,並且提出了壹個驚世駭俗的觀點——無線電可以接收上帝喻示!
這個觀點引起科學界的軒然大波,特斯拉也因此被早就心懷嫉妒的愛迪生詰責,自此被排除科學界。
此後,特斯拉深居簡出,獨居紐約市的壹個旅館裏,偶爾向新聞界發表壹些不同尋常的聲明。因舉止怪異,特斯拉被普遍認為是“瘋狂科學家”的原型。他研究的交流電成果,直到近代才應用到現代科技中,他的科學地位才逐步被學術界認可。
月餅讀《特斯拉傳記》的時候,提出過壹個觀點。不同的物種,發出、接收聲音的波段不同,比如鯨魚交流發生波段是15~40HZ,人類的波段20HZ~20kHZ,只能通過儀器轉化才能聽到鯨魚的聲音。
由此類推,貓、狗之所以能夠聽見奇怪的聲音,對不幹凈的東西異常敏感,很有可能是波段相符。
特斯拉提出的“無線電可以接收上帝喻示”這個觀點,理論上是成立的。
我們來了興致,研究了好長壹段時間的無線電做通靈實驗,還寫了篇《無線電與超自然靈異現象關聯》的論文,直接被老師批了四個大字“怪力亂神”。
通靈實驗也沒什麽結果,摩斯密碼倒是順手學會了。
而此刻,月餅用下巴磕碰蔓藤,用摩斯密碼向我傳達信息——“和他說話拖延時間,我正在想辦法。”
我正要胡扯壹通,張明夏靠著樹身打了個響指:“南曉樓、月無華,妳們倆還真夠默契。”
“妳怎麽知道我們的名字?”我脫口問道。
“我看妳的書,對妳們很了解。”張明夏擺了壹個和月餅類似的摸鼻子動作,“月無華剛才對妳說‘南瓜,妳註意我的動作’,然後用摩斯密碼向妳傳遞‘拖延時間’的信息對吧?”
“南少俠,妳的粉絲還真是什麽人都有。”月餅搖頭嘆了口氣,“這次真是自己搬磚砸自己腳面子了。”
張明夏摸出手機,指著屏幕對我晃了晃:“我下載了妳所有小說,閑得沒事就看看。”
我瞅著小說文檔都是TXT格式,怒火中燒:“這是盜版!”
“那又怎麽樣?妳們的習慣、愛好、性格我完全了解,”張明夏笑得像只玩弄老鼠的貓,“妳們根本沒有勝算。”
月餅盯著張明夏的腳:“韓家三人是妳殺的?”
“傷害叢林之神,只有死路壹條。”張明夏蜷起手指三長壹短敲擊著樹身,“見識壹下守護者的實力吧!”
方圓十多米範圍內的參天古樹劇烈抖動著,樹枝相互碰撞,發出宛如鐵器撞進的“鏘鏘”聲。束縛腳踝的樹藤突然緊繃又猛地壹松,我像壹條釣起來的魚,悠在空中跟著樹藤左搖右擺。
暈眩的視線中,直接堆積著數層樹葉的地面凸起七八個土包,樹枝柔軟的如同繩索,圍著土包圈圈纏繞,拽出了幾具腐臭的屍體懸在半空,泥土“啪啪”掉落。
“是我發的那個驢友發現金絲楠木的帖子。我知道妳們壹定會來。”張明夏指了指韓藝,“她在臨死前,把什麽都說了。”
十三
“這些人是來尋找叢林之神?”月餅揚了揚眉毛。
“呵呵……”張明夏從背包裏掏出壹樣東西,“人首蛇身俑,是開啟叢林之神大門的關鍵。”
我沒有感到意外,當我看到韓家三人的屍體時,就已經想到人首蛇身俑的實際作用肯定和那棵金絲楠木有關。
月餅瞇起眼睛:“所以妳殺了他們。”
“妳們不懂。這個世界,最古老的生命就是樹。”張明夏仰望老樹,虔誠地撫摸樹身,“千百年來,他們守護著地球生靈,目睹時代變遷,奉獻身體滿足人類欲望,根本得不到壹絲尊敬。傷害他們的人,都要死。”
我承認,張明夏的話雖然偏激,卻很有道理。隨著人類文明高速發展,代價卻是大自然被毀滅性破壞。我們走在城市的柏油馬路,享受著科技帶來的愉悅,卻忘記了腳下埋藏著自然生靈的屍骨,而我們使用的各種生活物品,又有哪壹樣不是曾經鮮活的自然生命?
“妳在保護壹種生命的同時傷害另壹種生命,”月餅擡頭看著茂盛的樹冠,“和那些人有什麽不同?”
“自然是純潔的,人是骯臟的。”張明夏冷笑著閉上眼睛,“骯臟的生命,沒有保留價值。”
自從張明夏識破了我們的暗語,月餅再沒發出信息。而此刻,月餅腳尖迅速點著地面,發出兩個摩斯密碼。
“火。”
“腿。”
火腿?我差點壹口老血噴出來。
丫在這時候居然對我說“火腿”???
我穩穩了心神,推敲著張明夏和火腿之間有什麽潛藏聯系。難不成給他壹根火腿求饒?顯然不是!
營地篝火漸漸熄滅,燒成碳的木柴“劈啵”作響,暴起幾顆火星,白煙升起,纏繞著樹葉。
我多少有些明白了。張明夏能操縱樹木,用火對付他是個好辦法。可是我們現在不能動,營地篝火還有十多米距離,怎麽能制造出火?難不成要我掙斷樹藤,對準亂石砸下去迸出火星子?可是附近也沒沼氣啊!這個“腿”到底是什麽意思?
月餅眨了眨眼睛,示意我看韓藝的屍體。
我搜集著壹切可能有用的信息,懂了!
樹根從韓藝的腳貫穿至頭顱,張明夏操縱樹根讓韓藝發出聲音,轉移了我們的註意力。
從張明夏現身從樹枝達成的梯子滑下,站在樹旁不動。這裏面有個小細節,他根本沒有邁腿走路。
想到這壹層,我意識到月餅為什麽壹直盯著他的腿。張明夏的腳始終埋在樹葉裏,只有壹種可能,他和樹是相連的,或許,他被樹控制著。
我手心興奮地冒汗,深呼吸了幾次,對月餅點點頭。
月餅微微壹笑:“妳難道不知道自己也是被樹控制的木偶麽?”
“妳說什麽?”張明夏嘴角很怪異地抽搐。
機會來了!
十四
我繃著腰力,身體向上弓起,收縮腹部留出手能插進褲兜的縫隙,左右手取出軍刀、二鍋頭、Zippo。朝著張明夏頭頂扔出二鍋頭,軍刀、Zippo先後甩出。酒瓶被軍刀擊碎,Zippo的火苗引燃酒液,空中炸亮壹片藍色火焰,落在張明夏身上。
“蓬!”張明夏的身體像是塗了壹層燃油,迅速燃起騰騰火焰。張明夏慘叫著雙手撲打火焰,偏偏雙腿固定在地面不能動,撲倒在地。纏繞我和月餅的樹藤縮回,無數條樹藤潮水般湧向張明夏!
我身體壹空向下墜落,急忙雙手抱頭蜷成壹團保護脖頸,落地時滾了兩圈化解沖擊力,而月餅跑回營地拿起坐墊,幾個縱躍繞過樹藤,用坐墊拍打張明夏身上的火焰。
短短壹瞬間,幾經生死,我心跳得厲害,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口幹舌燥,嗓子裏像是有把匕首攪動。我使勁咽了口吐沫,幫著月餅撲打火焰。
晚了!
張明夏的皮膚燒得黑紅,碎肉綻開,滿是坑坑點點的燎泡,只有那雙燒掉眼皮的眼睛,分外突兀地瞪著我們。
樹藤群顫抖著退回,山風吹過,森林發出了“嗚嗚”悲鳴。老樹的樹冠抖動著落下無數片鮮綠的樹葉,滿滿覆蓋了張明夏的屍體。
看著張明夏的腳,我抖著手摸出煙,幾次都沒有塞進嘴裏。
月餅雙手合十,樹葉堆成的墳冢鞠躬:“對不起,我們也有生命。”
我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默念著往生咒。
“南瓜……”
“嗯?”
“還記得路上我給妳講的金絲楠木的傳說麽?”月餅自顧自講著,“魏忠賢派領軍帶人馬再次殺回大涼山,夷人村落早已人去樓空,就連那棵巨型金絲楠木,也只剩下壹個幾丈見方的大坑,裏面堆滿了人的骸骨。
小部分骸骨是正常人的骨骼,大部分陳骨卻非常奇怪,腳趾的骨頭由細密的骨須糾纏在壹起,如同樹根。”
我不知該說什麽好,因為張明夏的腿,就像傳說中描述的壹樣,腳趾是細密的故須。
“人魚,離開水,下身變成人的雙腿。遇到水,會變回尾巴。”月餅顯得很疲憊,拾起人首蛇身俑,“他不是被樹控制的木偶,他本身就是樹。或許,他就是叢林之神。”
山風悲鳴,涼意透骨,幾片樹葉徐徐落下。
月餅托住壹片樹葉,放進上衣兜裏。
我鼻子酸得難受,狠狠抽了幾下憋著眼淚:“月餅,人首蛇身俑有什麽用處?”
“很快就知道了。”月餅指著河對面,“妳看。”
十五
這條河依山而流,對面是壹處陡峭的山壁。東邊青龍位的山丘,由下及上樹木越來越少,及至山頂只剩嶙峋巖石,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南邊朱雀位,卻是壹線茂盛樹林蜿蜒山脈,延伸至西邊白虎位,樹林聚成壹團,壹片林子向北邊玄武方位越長越稀,遠看倒像是壹條白首巨蟒圍著山脈繞了壹圈。
“月餅,這是‘白蛇守財’之相。”
月餅從包裏取出壹根熒光棒,晃亮了扔到河對岸。瑩瑩綠光中,隱約能看到山壁有壹處兩米見方的白巖,凹著壹個造型奇特的小洞。
月餅遠遠比劃著,拿出手機調整焦距,拍了壹張照片。我湊過去壹看,雖然很不清晰,但是依然能夠看出是人首蛇身俑的形狀。
“過河吧。”月餅解開鞋帶把褲腿纏繞綁緊,“河裏不知道還有什麽東西,小心。”
我看著河面韓家三人的殘屍,滿樹懸掛的腐屍,埋葬張明夏的墳冢,想到這些人都因我們而死,難受得喘不過氣,只想離開這片森林。
忽然,那些樹藤帶著屍體極其緩慢地縮回原處,韓家三人沈入水中,冒出幾個氣泡。
壹切恢復如初。
又有兩根樹藤垂落,很柔軟地纏住我和月餅。我正要掙脫,月餅卻說道:“謝謝。”
樹藤似乎聽懂了月餅的話,把我們輕輕托起。這種感覺非常神奇,我盡量放松身子,任由樹藤把我們送向河對面。空中路過韓家三人沈屍的水面,我忍不住往下看去。
水波蕩漾,光線折射著壹群群小魚圍著屍體,壹下壹下啄食。
韓藝的肩膀,殘破著半個“2”和“8”的紋身。
我使勁甩著頭,想把這壹幕完全忘掉,但是根本做不到。
到了河對面,樹藤懸在空中,像是對我們點了點頭,才垂入河中退了回去。
月餅把人首蛇身俑安進暗洞,嚴絲合縫。
山壁內部傳出“轟隆隆”的巨響,泥土“簌簌”落下,扒著山壁生長的爬墻虎寸寸崩裂,露出山壁原本面目。
我壹聲驚呼,這哪裏是什麽巖壁,分明是無數根人骨摞成的骨墻!又是壹陣巨響,骨墻向兩邊分開,閃出壹條僅容壹人通過的裂縫。往裏看去,慘白的隧道碎骨嶙峋,無數個骷髏頭印在墻壁裏,“撲撲”冒著鬼火,地上零落著朽爛的鎬頭、斧子、洛陽鏟,甚至還有壹柄德國工兵鏟。
“月餅,明明是半夜,隧道盡頭怎麽會有光亮?”
月餅摸摸鼻子:“進去就知道了。”
十六
月餅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燈光照著骷髏映著刺眼白光,依稀看到骨縫裏夾著些許銹爛的兵器。每走壹步,厚厚骨粉蓬起,嗆得我忍不住咳嗽,聲音在隧道裏來回震蕩,如同這些骷髏哭號。
這種氣氛異常詭異,我硬著頭皮往前走,突然有人摸著我的肩膀又縮了回去。
我嚎了壹聲“他媽的有鬼”,急忙轉身,撞斷了幾根碎骨,隧道裏“劈裏啪啦”響個不停。
月餅舉著手電往後照:“什麽鬼?”
就著光看去,身後什麽都沒有。我使勁咽了口吐沫,冷汗壹層層地往外冒,這絕對不是幻覺!
就在這時,壹只粘濕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僵著身子,大氣不敢出:“月餅,我的腳。”
“嗬……嗬……”那個“人”發出嘶啞的喉音,抓著腳踝的手越勒越緊,幾乎摳進肉裏。我清晰地感受到粘稠的液體從那只手裏擠出,順著腳踝流進鞋子裏面。
我惡心地想死的心都有,哪還敢低頭看。
“救……救我……”那個東西低聲喊道。
月餅把我向後壹拽,蹲身頂住我的腰往後壹扛,壹瞬間和我換了位置,蹲在那個人面前。
我探著身看去,趴在地上的是個長發女人,探險裝磨爛了大半,裸露的身體早已潰爛,鉆進鉆出綠色小蟲,結著絲瓜絲兒壹樣的粘網。月餅翻過她的身體,臉上長滿紅色肉豆,看著倒像壹個個膿腫的粉絲,冒著白色膿汁。
月餅搭著她脖子的動脈:“死了。”
眼睜睜又看到壹個人死在面前,我心裏更是不好受:“她是怎麽繞到背後的?”
月餅圍著骨壁照了照,指著壹個暗洞:“從骨壁挖過來的,手指都磨爛了。”
洞裏卷出壹陣穿堂風,混雜著清香和血腥的氣味。此時隧道走了大半,隱隱能看到壹棵巨大的古樹。
“死太多人了。”月餅起身向前走去。
我經歷過很多事情,見過很多詭異的東西,當我穿過人骨隧道,走進這處被人骨包圍的山坳,徹底見到了這壹生永遠無法忘記的血腥場面。
壹棵巨大的金絲楠木長在山坳中央,粗大的絲瓜、肉豆藤條爬滿樹身,十多具絲藤包裹的人形蛹子懸掛空中。藤條長出的白絲鉆進人蛹,吸取著屍液,如同無數根巨大的血管,把屍液“汩汩”的輸送給金絲楠木。
金光籠罩著楠木,樹紋的金色紋理透著毛細血管狀的紅絲,楠木枝端結滿人頭大小的果子,五官須發猙獰,宛如壹個個鬼臉。
山坳四周散落著腐爛的箱子,金塊銀錠、珍珠寶石散落滿地,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幽幽放光,在金銀的折射中,山坳金光燦燦。
珠寶堆裏,橫列著幾具身著不同朝代服飾的幹屍,口袋塞得臌脹,有幾具屍體手裏還緊緊攥著金塊。
有兩個保存完好的銅箱,鏤空雕著龍形的“張”字。
面對這些稀世珍寶,我有些頭暈目眩:“魔龍,張獻忠,寶藏!”
“張獻忠兵敗前把寶藏秘密運走,自然要放在他最放心的地方,”月餅拾起壹塊黃金在手裏上下扔著,“他的父親張啟元畫了張假圖,把貴州說成四川,隱藏了金絲楠木的真正地點。真正的地圖,只有張獻忠知道,他把寶藏運到這裏,希望有壹天東山再起。”
我心裏堵得難受,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剩下的事就和殺戮有關。
送寶隊來到這裏,把附近部落殺了個幹凈,用屍體堆成骨墻,人體油脂是上好營養,不出多久骨墻就會長滿草木,堆上泥土,形成天然的掩護屏障。
但是還有三點,我想不通:壹、這些人蛹用來飼養金絲楠木,那麽金絲楠木起了什麽作用?二、隧道裏的女屍是誰?她是怎麽找到這裏,又遇到了危險?三、張明夏自稱叢林之神守護者,他守護的難道就是這株金絲楠木?
“有壹種蠱術,針對樹木下蠱,蠱、樹合為壹體,使樹木有攻擊性,進入蠱域的人會被樹木攻擊,成為養蠱的飼料。”月餅把金塊扔向金絲楠木,“原料是絲瓜和肉豆。”
我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咱們已經進入蠱域了?”
月餅揚手甩出幾枚桃木釘,釘進樹身形成北鬥七星形狀,用軍刀劃破手指,取出桃木釘蘸滿血,釘在北極星的位置。
“木蠱為死亡之蠱,唯有死兆之星可破。”
月餅話音剛落,楠木的金光黯淡了,絲瓜藤和肉豆須紛紛脫落,樹身鐫刻著四行造型奇怪的字。
“砰!”
“砰!”
隧道外面,槍聲炸雷似地響起!
十七
隧道裏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我和月餅躲到堆積財寶的箱子後面,順著縫隙向外看去。壹群扛著老式土槍,頭紮白布,左腰別刀,右腰掛著火藥桶、葫蘆,身穿黑衣黑褲,腳蹬黑鞋的人走進山坳。
為首的領頭人五十來歲,肩上扛著那具腐爛女屍。這群人分立領頭人左右。
領頭人放下女屍,指著金絲楠木“嘰裏呱啦”說了壹堆根本聽不懂的話。
我心說能找到這個地方,還帶著軍火,肯定不是什麽好鳥,還是小心為妙。月餅倒是心大,順手從箱子裏撿了壹塊玉佩,悄聲說道:“正經羊脂玉,市面見不著了。”
我壹時氣結,沒有應話。只見領頭人弓著腰靠近楠木,小心翼翼地架勢活脫脫鬼子偷地雷。估計是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慫,走了幾步確定沒有危險,才有模有樣地直起身子走到楠木前,從懷裏掏出壹張泛黃的羊皮紙,瞅著那架勢是對照著樹身出現的四行字。
忽然,領頭人雙手舉天高呼壹聲,轉身對著部下神色激動地又是壹通嘰裏呱啦。部下們或捶胸、或高呼,還有兩個人互相挽著胳膊跳起了舞。
我傻眼了,這麽多金銀財寶不當回事,看到幾行字倒是高興地像在過大年,難道碰巧趕上了這群人載歌載舞的部落聚會?接下來該生火烤肉喝酒了吧?
領頭人狂喜過後,才發現樹身釘入的桃木釘,撮唇發出尖銳的呼嘯,部下們“劈裏啪啦”拉起槍栓,戒備地四處巡視。
“看來是躲不掉了。”月餅攤攤手站了起來。
我心說伸頭壹刀,縮頭也是壹刀,就這麽大點兒地能藏多久?只好硬著頭皮起身,做好了隨時挨槍子兒的準備。那群人發現我們倆,十多條土槍立刻對準我們。
那壹刻,我有種革命烈士英勇就義前的亂入感,就差喊兩嗓子革命口號了。
領頭人舉手示意部下稍安勿躁,指指楠木,又指指女屍,講了壹通話。頭壹次被這麽多槍指著,我的耳膜嗡嗡作響,哪還有心思聽他說些什麽。
月餅摸了摸鼻子:“請說國語!”
領頭人沒想到月餅冒出這麽壹句,呆立片刻,用很生硬的方言問道:“楠木、她,怎麽回事?”
貴州方言屬於西南官話的壹支,和四川話很相似,聽起來倒是沒什麽障礙。
“楠木,我們破了木蠱,”月餅回答得很簡潔,“她,不知道。”
領頭人來回走了幾步,像是在判斷月餅這句話的真假。人命關天,何況是自己的命,我趕緊擺出了“我們是實趁孩子”的表情以示清白。
領頭人頓住腳:“妳們,越南?”
越南和廣西、雲南接壤,雖說和貴州沒有邊境線,不過這幾年邊境貿易往來發展迅速,西南各省越南人倒是不少。看來領頭人把我們當成越南人了。
月餅鏗鏘有力:“中國人!”
我套著近乎:“同胞,自己人。”
“妳們,越……”領頭人說到“越”字故意停頓了壹秒鐘,“南?”
我正要再次強調胸膛裏正經裝著通紅的中國心,月餅卻反問道:“妳怎麽知道?”
我也反應過來了,腦子“轟”地壹聲!
十八
領頭人問的根本不是越南,而是我們的姓!
“妳們真姓月、南?”領頭人嘴唇哆嗦,顯然在克制著情緒。
這些年,我和月餅始終不知道身世,領頭人居然知道我們的姓,難道他知道我們的身世?
我喘著粗氣:“妳從哪裏知道的?”
領頭人雙腿篩糠似地抖動,“噗通”跪倒:“終……終於找到妳們了。”
他的部下們默不作聲地把火槍放在地上,黑壓壓跪了壹片。
我和月餅面面相覷,這是唱哪出兒?
饒是月餅好口才,也結結巴巴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個……這個……”
領頭人“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方才起身,又面對部下們說著土話。
趁這工夫,我低聲問道:“月餅,咱倆是他們部落失散已久的親人?”
月餅也亂了方寸:“扯淡呢?長得也不像啊!”
我瞅著這群人的面部輪廓,濃眉、高鼻、深目,平均身高也就壹米七左右,要說和他們是同族,確實太牽強。不過有壹點可以確定,革命烈士是當不上了。
腦子裏正胡思亂想著,領頭人指著我們提高聲音說了兩句,族人們操起槍向沖過來。
我琢磨過來了:“月公公,壞事了!搞不好這些人也是守護者,過來的時候發現張明夏死了,從咱們放在帳篷裏的東西知道了身份。這是趕著來報仇雪恨啊!”
“妳碰見生死仇人先下跪磕幾個響頭?”月餅話是這麽說,手裏也沒閑著,摸出幾根桃木釘扣進掌心,“靜觀其變。”
族人們沖到我們近前,把土槍彼此交叉,架住我們的腿向上壹舉。我身子壹悠騰空而起,整個坐在土槍搭成的椅子裏。
領頭人壹聲吆喝,兩個族人擡著女屍先行跑了,其余幾人扛著我們向山坳外走去。
別說,有點像山區旅遊的竹轎,穿過人骨隧道的時候還挺穩當,不過這會兒哪有心思享受?我瞅著黑洞洞的槍口糾結著千萬別走火,腦補“食人族”種種,越想越心寒。
月餅倒是舒服地耷拉著腿,半瞇著眼:“身未動,心已遠,貴州荔波,讓我們壹起走吧。”
那壹刻,我恨不得鋸開月餅腦殼看看裏面到底是怎麽長的。
“兩位放心,請到山寨壹敘,”領頭人取下掛在腰間的葫蘆灌了壹口,酒香撲鼻,透著濃郁的藥味兒,“山間夜滑,他們擡著,壹路方便。”
我註意到領頭人普通話利索了,古風味兒還挺濃。
“您貴姓?”月餅給領頭人遞了根煙。
“我們族沒有姓,只有名。”領頭人接過煙放在鼻端聞著,“叫我龍都就好。”
我見這倆人有說有笑,看來沒什麽危險。再說就算是有危險,月餅這麽胸有成竹,我也不能輸人輸陣。
“龍大爺,”我咽了口吐沫,“這葫蘆裏什麽酒?聞著味兒不錯。”
龍都晃晃酒葫蘆:“這酒,不能給妳喝。山寨裏,好酒、好肉、還有女人。”
我眼前浮現出壹群抱著光屁股娃兒、背著竹簍的黑瘦女人形象,頓時沒了興致。
十九
“您怎麽知道我們的姓?”月餅漫不經心問道。
“到了山寨,自然便知。”
月餅盯著酒葫蘆:“為什麽除了您,這些人都不說話?”
我仔細回憶了壹下,這群人出現之後,除了龍都,族人們就用喉音高呼幾聲,沒有壹個人說過話。
難道這些人都是啞巴?
“據傳,‘魔龍’張獻忠生性猜忌多疑,兵敗轉移寶藏前,挑選親兵五百護送寶藏。為了保住秘密,這五百親兵不識字,還被灌了啞藥,刺聾了耳膜。”月餅摸了摸鼻子,“南瓜,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摸鼻子麽?”
我壹直以為這是月餅的個人習慣,壹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練習蠱術的時候,被蠱氣熏壞了嗅覺,”月餅指指鼻翼,“我要經常摁壓聞香穴通竅利鼻,時間久了,嗅覺居然很敏銳,能聞到許多奇怪的味道。”
族人們像是沒有聽見月餅說話,擡著我們在山間快速前行。龍都不可置否地“呵呵”壹笑。
“葫蘆刻著壹條黑龍,這是張獻忠的魔龍標誌,”月餅仰頭聞了聞,“這種米酒灌入竹筒,蠟封陳三年,才可飲用。只有這樣,泡在酒裏的應聲蟲,才可以發揮蠱效,讓啞人發聲,使聾人復聰。剛才我註意到壹個細節,您每次說話都要面對族人,或者用手勢發出指令。所以,他們根本不是聽到妳說話,而是通過妳的嘴型和動作接收信息。”
我的嘴巴張成個“O”字,消化著月餅這番信息量巨大的分析。
“妳果然聰明,就像他壹樣。”龍都嘆了口氣,把葫蘆遞給身邊族人,彼此傳遞著喝了壹小口藥酒。
“他是誰?”月餅問道。
月餅話音剛落,走在隊伍前方的族人忽然縱聲高歌——
“天生萬物與人,人無壹物與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族人們神情激昂,附聲唱和,嗓音鏗鏘有力,充滿肅殺之氣,如同置身於兵器交擊的古戰場。
這是張獻忠的“六言聖諭”!大概意思是,上天賜萬物與人,人卻沒有任何東西回報上天。鬼神自然明白,人需要自我反省。
眾人唱罷,哈哈大笑,山谷回蕩著蒼涼的笑聲。
龍都受到歌聲感染,虬髯須張,快步沖到前方的斷崖,雙手振舉:“天下壹戰,世間無殺!”
族人把我們放下,並排站到龍都身後,右拳錘擊左胸,齊聲高呼:“天下壹戰,世間無殺!”
我和月餅默默地站在後面,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前,戰士出征前,壯懷激烈的豪邁壹幕!
“砰砰砰”,槍聲響起,夜空劃過壹道道血紅的火花。
“他們是……”我心裏疑惑。
“希望到了山寨,會有壹個答案。”月餅打了個哈欠,“天快亮了。”
斷崖對面,亮起點點火焰,將小小山寨照得通明。只見人影綽綽,村民們奔至寨口,向龍都和族人們打著手勢。
沒有壹人,發出聲音。
破風聲“嗚嗚”響起,兩個竹節制成的抓手從連接斷崖兩岸的繩索上面滑了過來。兩個族人板著抓手,呼嘯壹聲,雙腿用力壹蹬,懸空蕩了過去。
不多時,只剩龍都和我們。
龍都單手扣著竹節,回頭壹笑,身影迅速消失在山谷間的黑暗之中。
“其實咱們完全可以不過去。”月餅探頭瞧著深不見底的懸崖,“金絲楠木上面的字,應該就是這次任務的喻示。”
我點頭贊同:“月公公言之有理。”
月餅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咱們還是要過去。”我快跑幾步,縱身壹躍,抓住竹節蕩了過去。
月餅的聲音在身後傳來,高速滑動中斷斷續續。
“南少俠居然這麽主動,雜家很意外啊!”
山風凜冽,割臉如刀,縈繞在山間的層層黑霧撲面散開,山寨豁然開朗,火把照亮黑夜,燈火闌珊。
當妳老了,突然察覺不經意的瞬間匆匆流逝著青春在某個燈火闌珊處,白發潑染了少年時擦肩而過的夢想,從而徒感悲傷。還是依然相信,任憑世界變幻不定,迷霧重重,早已不是曾經模樣,卻始終堅持最後壹點無怨無悔的自我?
我和月餅,從來都是同樣的選擇!
雖然,我們倆,都恐高。
二十
也不知蕩了多久,我瞅準石臺準備來個漂亮的姿勢收場,結果沒收住前沖勢子,“蹬蹬蹬”跑了好幾步,還是沒穩住重心,直接仆街式摔倒。
月餅也好不到哪兒去,臉色煞白地坐在地上直喘粗氣。
村民們歡呼壹聲,看來是喝了藥酒能說話了。幾個老人吹著竹子做的樂器,女子們端著米酒笑吟吟唱著歌。
我正要起身,人群裏閃出幾人,手裏拿著明晃晃的鐮刀,壹把摁住我們,雪亮的刀刃抵著腦袋,向下砍落。
完了!中計了!我嚇得閉了眼睛。還沒來得及感悟生死,只覺得腦袋壹涼,掉了大壹片東西。
我想到傳說中張獻忠種種變態酷刑,有壹種“骨刑”,是俘獲了對方士兵,用刀子把頭皮削掉,只剩光禿禿的頭骨,偏偏人還死不了。在兩軍再次交戰時,驅逐俘虜走在陣地最前沿,震懾恐嚇敵軍。
我急忙掙身擺脫,卻被山民死死壓著,腦袋又挨了壹刀。
“理個發而已,至於這麽大驚小怪麽?”月餅慢悠悠說道。
我睜眼壹看,月餅盤著腿壹本正經坐著,山民正用鐮刀削著他的鬢角。
“委屈二位了,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才會得到這種禮節。”龍都招呼著族人,“準備風豬、好酒,待客!”
幾絲頭發落進脖子,癢癢得難受。我哭笑不得,有吃有喝還理發,這VIP服務也太周到了!
我和月餅大眼瞪小眼,眼睜睜瞅著對方腦袋兩側的頭皮刮得鋥亮,腦門的頭發束成揪揪,垂成壹條馬尾辮子,整個壹個殺馬特造型。
理發儀式結束,族人們歡呼著進了山寨,龍都笑吟吟地說道:“兩位,請進。”
“南瓜,看不出妳的腦袋還挺圓。”月餅摸著辮子,“咱這造型可以玩搖滾了吧?”
我剔弄著夾在衣領裏的發茬:“搖妳妹!我下個月還有簽售會啊。”
前方傳來歡歌笑語,月餅笑了:“還真有搖擺的妹妹。”
只見山寨中央,旺盛的篝火上烤著壹只整豬,兩個族人忙活著刷調料。金黃色肉皮“嗞嗞”泛著油泡,聚成顆顆油粒子,順流落入篝火。火焰旺盛著紅黃火苗,壹股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
族人們手拉著手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女孩們穿著紅、藍、綠、橙的彩衣彩鞋,火光映紅的容顏透著原始的野性美。
龍都又是壹聲高呼,幾個姑娘嬉笑著跑來,拽著我和月餅加入人群,隨著此起彼伏的歌聲跳起舞蹈。
這種最原生態的氣氛,感染著內心最原生態的歡樂。
我天生沒有舞蹈細胞,不是左腳踢著姑娘的膝蓋,就是右腳踩了姑娘的鞋,繃著腿跳得滿頭大汗。月餅不愧是古城酒吧領過舞的男人,居然跳得有模有樣,引得眾人陣陣歡呼。
壹圈舞蹈跳罷,龍都引著我們坐在最中央,幾個族人端上盛滿烤風豬的大盤子,從腰間取下山刀,熟練地切割成肉條。
龍都介紹著:“荔波特產,風豬。每年冬至到立春的時候,取上等乳豬,用鹽和調料塗抹,放大缸內腌漬壹天壹夜,再用米酒浸泡十天。取出曬七天,裏外抹菜油、麻油,風幹即成。好吃得很!”
折騰了大半夜,我餓得早就前心貼後心,而且風豬肉實在太香了,光是聞聞味兒就勾得饞水直流。我幾次想下手,礙於禮節忍了再忍,只能瞅著最大壹塊肉條時刻做好準備。
月餅捅捅我的胳膊:“從左往右數,第三塊最大的那條,我的,別搶。”
我心說這事兒還有提前打招呼的?誰手快歸誰!
龍都舉起竹碗,環視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魂歸魂、塵歸塵,千裏不留身,故土埋家人!”
眾人舉碗壹飲而盡。我不明所以,正猶豫著,月餅早已幹了酒,抹抹嘴角:“放心喝,就沒問題。”
我也就不含糊了,壹碗酒下肚,只覺得嘴裏滿是清甜的米香,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無不舒服,腸胃都要隨著酒勁融化了。
龍都放下竹碗,雙掌拍擊了三聲。人群左右閃開,兩個族人扛著女屍走了進來,把女屍放進篝火,族人們左右搖擺,唱著悲涼的歌曲。
“每年,我們都要經歷好幾次,”族長面色悲戚,“接下來的事情,兩位別見怪。”
我想到某些部族的習俗,心裏壹驚,別不是要吃人吧?
篝火越來越旺,火星劈啵。女屍滲著油脂,鮮紅的肌肉燒成炭黑色,漸漸縮成壹團。壹個身材矮小的族人咬著尖刀站在篝火旁,停頓了幾秒,不顧篝火旺盛,揮刀豁開女屍胸膛,麻利地剜出心臟,捧在手中舉過頭頂。兩個中年女子擡著壹尺見方的金絲楠木盒子,接過心臟放入盒中,默默地走了。
“這兩個女人,是阿彩的母親和姨母。”龍都勉強擠出壹絲笑容,舉碗對著族人們,“今天,百年詛咒,由他們解除,痛飲!”
二十壹
我打著酒嗝,腦袋轟轟的天旋地轉,盤腿坐在龍都的竹房裏,望著月餅傻笑:“再來壹碗。”
月餅靠著墻才不至於摔倒,漲紅著臉:“這酒後勁真大,見風就倒。”
龍都掰了塊茶磚丟進爐裏煮著:“我知道妳們有許多疑問,也謝謝妳們的信任。我會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妳們,這也是他們的囑咐。”
以下是龍都的講述,由於我喝多了有些斷片兒,聽了個大概,後來和月餅對照著做的記錄——
中國西南深山,世代居住著壹個神秘的部族,以樹為圖騰,自稱“森林之子”。
這個部族天性和平,極少與外界交流。只有在森林裏迷路、受傷的獵戶,對著周圍最古老的樹禱告,並用鮮血在樹身寫下姓名,兩個時辰之內,部族的人就會趕到,把獵戶救回寨子精心治療,傷愈才回。
唯壹的條件是,獵戶不得透露寨子的具體位置。其實這個條件純屬多此壹舉,獵戶帶到寨子再送回的過程,都用黑布裹眼,根本不知道路線。
更何況山民天性淳樸,就算知道路線也不會說出去。倒是寨子特有的壹道美食——風豬,由獵戶們帶回世間,成了當地最具風味的招牌。
然而到了明朝末年,突然來了壹支軍隊,四處砍木,逢人就殺,聲稱如果找不到金絲楠木,就把方圓幾百裏的人家屠殺幹凈。
有壹家被神秘部族救過的獵戶,為了保得全家性命,透露了壹個秘密。
他在寨子養傷的時候,曾經跟隨部族參加過祭祀樹靈的儀式。尊為“樹靈”的那棵老樹,正是壹棵千年金絲楠木。
官兵們按照獵戶教的方法,壹人假裝受傷,引出部族的人帶至寨子治療。純良的部族哪想到,這壹次,他們救的,不是人,而是壹群殺人不眨眼的狼!
奇怪的是,尾隨部族人進到寨子的官兵們再沒出現,這個神秘部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獵戶們再也沒有在生命危急的時候,等到“森林之子”。
山民們上山打獵時發現泄密的獵戶被竹子頂進肚子,懸掛在竹林上空死了。
自此,再無人提及森林之子。
如此過了幾十年,山區來了壹支衣著破爛,拉著數百個沈重箱子的軍隊。領軍男子壹臉戾氣,面向兇惡,逢人打聽關於金絲楠木的事情。
然而時間過去太久,山民們早已不知道“森林之子”的傳說。領軍男子遍尋不得,仰天長嘆:“想我張獻忠英雄壹世,順應天命奇圖崛起,難道只有短短十幾年氣數?”
這時,山裏走出壹個七八十歲的白發老人,聲稱知道金絲楠木的位置。
張獻忠大喜過望,隨老人入山。走了半個多月,老人指著前方壹處山坳說道:“金絲楠木,就在那裏。”
話音剛落,壹截刀尖出現在老人胸前,鮮血蓬出。張獻忠拔刀回鞘:“家父留下的奇木天命,只有我才能繼承。”
老人咳了幾口鮮血:“報應啊!報應。”
倒地死了。
二十二
進了山坳,果然有壹棵數人合抱的金絲楠木,張獻忠大喜過望,取出父親留下的奇木圖,卻發現樹身並沒有魔龍喻示,反而是“河水由被向南湧動”的圖案。
正當張獻忠不得其解時,金絲楠木突然探出樹條枝幹,刺向十多個堆放箱子的士兵,懸掛空中。無數條絲瓜藤和肉豆須從樹冠中長出,把士兵緊緊包裹,隱隱能看見士兵體內的汁液由樹幹流進金絲楠木。
張獻忠大驚,正要帶兵撤退,山坳兩側長出無數條樹根,堵住了去路。
就在這時,山頂走下兩個渾身是傷,相互攙扶的老人。
圓臉老人捂著胸口咳嗽:“還是晚了壹步!”
黃衫老人甩出幾根桃木釘,射入金絲楠木,隱約聽見楠木發出深沈的哀嚎,堵住山坳的樹根退了回去。
黃衫老人揚了揚眉毛,訝異道:“居然怨氣成蠱。”
“換做是誰被屠了全族,滔天怨氣變成什麽都不奇怪。”圓臉老人取出壹枚紅色藥丸送入口中,煞白的臉才有了些許血色,“就像剛才的樹靈化人,實在太兇煞,差點把命搭進去。”
“張獻忠,妳知道剛才殺的老人是誰麽?”黃衫老人高聲說道,“他是妳的父親,張啟元!多年前,他在深山尋木,路遇猛獸,命在旦夕。依照獵戶傳授的方法,呼喚樹靈壹族。治愈後回到世間,畫了奇木圖進獻朝廷。後來由鄰村秀才點破此圖喻示,給妳取名‘獻忠’,應了此圖天命。”
“他留下假圖迷惑官兵,自己回到這裏,以血祭祀,為妳日夜祈福。沒想到官兵還是找了過來,誤打誤撞殺了樹靈壹族,激起神木怨氣,凡有殺戾、毀樹者,必受反噬……”
“害得我們倆差點送了命。”圓臉老人插了壹句話,“張啟元早已和神木血水交融,擔心妳的安危,引妳來此,卻遭妳毒手。妳或許不知道,這棵金絲楠木神奇之處是能出現預言圖。張啟元早已從新喻示中得知,妳的氣數已盡,天下新勢已成。明朝以火而興,由南向北統壹中國,而妳以木承運,由西向東,必敗!此次天下交替,是北方與河水有關的勢力南下壹統天下。張啟元帶妳來的另壹個目的,是想通過喻示告訴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張獻忠早已喪心病狂,哪裏肯信,知道兩個老人身懷異術,假意跪地懇求兩人指點明路。
“妳已經死了。”黃衫老人摸摸鼻子,“蠱術入體,心懷暴戾者,死。”
張獻忠使計不成,正要趁著兩人受傷擊殺,再毀掉金絲楠木破了喻示,卻看到幾根青草從手背鉆出。他以為是眼花了,順手拔動青草,沒想到手上筋脈扯動劇痛。他痛呼壹聲,全身痛癢難耐,無數叢青草刺破皮膚鉆出,瞬間變成壹個草人,前沖了幾步,終於倒地。
密密簇簇的青草中,盛開了幾多嬌艷欲滴的怪花,活像壹張張人臉。
“白雲蒼狗,生命壹隙,”圓臉老人仰首望天,“如此醜陋的身體,居然也能花開萬千。”
聾啞士兵們見到如此恐怖的壹幕,嚇得魂飛魄散。幾個膽小的士兵還沒等逃出山坳,就被樹枝刺穿,被絲瓜藤和肉豆須包成人蛹,滋養著金絲楠木。
其余人噤若寒蟬,黃衫老人從腰間取下壹個酒葫蘆,示意喝下。眾人哪敢不從?
米酒進肚,他們又能聽到聲音,也能開口說話。
“這種酒的配方,我會傳授給妳們。”黃衫老人從懷裏掏出壹帛羊皮紙卷,交到帶兵軍官手中,“妳們壹生殺戮太多,入林就受到了詛咒,活著走不出去了。要想活下去,就世代居住於此。每逢初壹十五,祭拜神樹,直到樹身出現和羊皮紙卷同樣的喻示。那時必有兩個人,姓月、南,把紙卷交給他們,詛咒才可化解。”
於是,士兵們在山中建寨,與當地土女結婚,生的孩子都是先天聾啞,只有喝了藥酒才能恢復正常。也有少數孩子不聾不啞,走出大山,接觸了外界事物,懂得了金絲楠木和寶藏的價值。在欲望的驅使下,回來竊木盜寶,卻無壹例外被神木殺死。
龍都講完,茶壺已開,龍都給我們添了杯茶,取出紙卷擺在桌上。
“這是西夏文,上面寫著‘曉樓殘月,金陵遇水’。”
我雖然猜到這件事和那兩個神秘的老人有關,卻沒想到中間有這麽曲折的壹段往事。當龍都說到“西夏文”三個字,我覺得很熟悉,好像在什麽地方聽說過。
月餅喝了口茶:“寨子裏有他們的畫像麽?”
龍都低頭不語,用竹條攪動著茶壺。壹股迷幻的香味飄出,月餅臉色壹變:“南瓜,別喝!”
我已經喝下茶水,腦子陣陣暈眩,龍都在眼前虛化成好幾個,手腳根本沒有力氣,再也擡不起來,暈了過去……
二十三
醒來的時候,我的腦袋疼得幾乎裂開,壹時間懵懵懂懂不知身在何方。
突然,我回憶起昏倒前的壹幕,急忙起身,腦袋撞到了懸掛在帳篷頂端的防風燈。
我居然躺在昨晚在河邊紮起的帳篷裏。
“月餅!”
“鬼叫什麽,大清早的。”月餅在帳篷外說道。
我更拿不住到底是怎麽回事,出了帳篷看到月餅就著二鍋頭吃方便面。
“醒了?”
“嗯。這到底怎麽回事?”我回憶著昨晚發生的事情,絕對不是做夢!
“龍都在茶裏下了迷藥,把咱們送回來了。”
“為什麽?”
“也許是不想咱們打擾他們的生活。”
我想著龍都講述的細節:“月餅,那兩個老人到底是誰?為什麽每壹段歷史傳說中都有他們倆?”
“我不知道。”月餅表情有些奇怪,“剛才,我又去了壹趟山坳,屍體和財寶都不見了。樹身的字也沒了,就像做了場夢。”
我這才註意到埋藏張明夏的葉冢位置壹片平地,走到河邊向裏望去。
河水清如許,魚戲碎石間。
韓家三人的屍體,也不見了。
“或許是龍都帶人收走了。”月餅往水裏扔了個石子,水紋激蕩,慢慢平靜如初,“這樣才能開始真正平靜的生活。”
“月餅,如果按照龍都所說,這片森林裏應該有兩棵金絲楠木。咱們只見到壹棵,另壹棵在哪兒?”
“咱們已經見過了,”月餅盯著張明夏死去的地方,“萬物有靈,皆為生命。這壹點,人類真的不如他們。”
清晨的風,清涼溫潤,山林如玉,萬物蘇醒。
樹木、鳥獸、魚蟲,用生命維護著自然平衡。人類探索開拓自身生命進程的同時,不斷摧毀著這個世界最古老的主人,從不回報。
正如張獻忠的六言聖諭所說——
天生萬物與人,人無壹物與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別糾結了!下壹站,金陵!”月餅揚著羊皮卷,“咱們倆的名姓都出現在喻示裏了,老天安排的還不夠大啊?”
“應該回去看看第五本書的喻示,再做決定!”我難得比月餅穩當了壹次,口氣很是斬釘截鐵。
月餅摸出手機,翻開壹張照片送到我面前:“南少俠,出發前我就把圖拍下來了。喏,和羊皮卷上的字壹模壹樣。”
我尷尬:“妳贏了!”
月餅無奈:“唉!智商是硬傷。”
我岔開話題:“月餅,妳摸鼻子,真是被蠱氣熏壞了嗅覺?”
“對啊,怎麽了?”
“難道妳揚眉毛是被蠱氣熏壞了眼?”
“哦,純屬個人習慣,就圖壹帥。”
(“金絲楠木失蹤之謎”2014年9月,國內著名植物教授帶領學生在西南某省原始森林進行植物類別區分判斷的野外實踐,九天後在某著名網站公布了“發現千年金絲楠木”的消息,引起社會各界高度重視。消息發布的第二天,教授又於該網站發致歉貼,承認判斷失誤,發現的古樹並非金絲楠木,而是與之類似的小花楠,並附上全體隊員在小花楠前的合影。
此事引起軒然大波,壹時間網站論壇討論帖多如牛毛。社會輿論紛紛指向該教授,認其有故意隱瞞真相,私自占有楠木經濟價值的嫌疑。
在眾多討論帖中,有壹個帖子提出很奇怪的觀點:“既然是全體隊員的合影,那麽照片是誰拍的?”
異聞壹:中國最後的火槍部落
貴州省有壹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岜沙苗寨,是苗族的壹個分支。
岜沙漢子鐮刀剃頭,祭拜古樹,腰佩腰刀,肩扛火槍。賓客來臨時,男子吹奏蘆笙、芒筒,女子用牛角杯敬上攔門米酒款待。
岜沙苗寨現有478戶、2300多人,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岜沙女子綰偏髻、插木梳,黑色對襟衣有鮮艷的刺繡;岜沙漢子人手壹把火藥槍,出門時隨身佩戴,因此有“中國最後壹個槍手部落”之稱。
岜沙男子到了18歲時會把頭發紮成辮子綁於頭頂,稱為“戶棍”,終生保留,四周的頭發會剃光。
據說這是迄今為止中國所能見到的最古老的男性發式。
異聞二:人臉花
貴州荔波原始森林深處,生長著壹種形狀酷似人臉的怪花。此花極為罕見,只盛開於入夏第二個月的農歷十五。據說見到此花的人,七天內必生大病,故此當地山民對人臉花敬而遠之。壹旦遇到,立刻回家用米酒擦洗身體,祭拜樹神,方可消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