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該死的老李，可笑的劉二

　　“妳個殺千刀的！”
　　“老娘嫁到妳們李家，跟妳吃了多少苦頭？”
　　“日子剛有點兒盼頭，妳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嗎？非要去跟人家拼命？”
　　“妳怎麽不幹脆死了算了？”
　　“現在成了這幅模樣，還要拖累我們娘兒倆。”
　　“啊哈！”
　　“明天老娘就帶著妳兒子改嫁，讓妳這個殺千刀的活活餓死在這裏！”
　　老李躺在床上，神色灰敗，對婆娘的咒罵充耳不聞。
　　如果當時能不那麽沖動，那該有多好……
　　哪怕是第二個沖上去也行啊。
　　這些天，已經有好幾個大夫瞧過了，都說他後半輩子只能躺著。
　　只能躺著……
　　壹想到殘廢的自己，會讓剛剛有了起色的家裏壹落千丈，甚至比之前還要不如，老李的心中就充滿悔恨。
　　可惜，說什麽都遲了。
　　“請問，這是李全安的家嗎？”
　　壹個男性的嗓音突兀傳來，讓咒罵聲戛然而止。
　　“妳是……許大人？”
　　婆娘壹下子就手足無措起來。
　　許大人？
　　老李灰暗的眸子終於有了幾分色彩。
　　“不用多禮，我是來看看老李的，他怎麽樣了？”
　　“他……大人您自個兒進去吧。”
　　吱呀，裏屋的房門打開。
　　老李勉強扭過頭，對走進來的許崇露出壹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請大人恕罪，屬下……屬下已經站不起來了。”
　　許崇暗自壹嘆，搬了個凳子坐到床邊，“受了那麽重的傷，能活下來已經萬幸了。”
　　“大人說的是。”
　　老李壹陣苦澀，“不知大人此來……”
　　“這是妳的傷殘補助。”
　　許崇的右手從袍袖下伸出來，將壹個錢袋子放到床沿，“不多，只有壹百兩。”
　　“……”
　　老李的眼珠轉了轉，目光落在錢袋上。
　　“妳可以用這筆錢置辦個營生，有三班照看壹二，維持生計不難。”
　　許崇自顧的說著，“另外，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讓妳婆娘跟巡邏的弟兄吱個聲，或者直接來衙門尋我。”
　　“謝……謝大人……”
　　老李聲音發澀，喉嚨堵得難受。
　　別說滄瀧縣，哪怕放眼整個大慶，都從來沒有傷殘補助這個說法。
　　只有因公殉職，徹底死亡的人，才有壹個撫恤金的待遇。
　　而且也遠遠達不到壹百兩的標準。
　　壹百兩銀子……
　　如果不是許崇自掏腰包，他敢把腦袋擰下來。
　　“這是妳應得的，不用謝我。”
　　許崇站起來，“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等！”
　　“嗯？有什麽需要的嗎？”
　　“我……我想請大人幫我個忙。”
　　“妳說，我壹定盡量滿足。”
　　“大人……”
　　老李看了壹眼屋外，狠狠壹咬牙，壓低聲音道：“請大人給我個痛快！”
　　“……”
　　許崇沈默。
　　他刻意的淡然，終於還是沒能維持住。
　　“大人，大人！”
　　老李見許崇不說話，頓時急切起來，“我已經成了廢人，除了等死之外什麽都幹不了，還要拖累妻小……”
　　“要是那臭婆娘能說到做到，哪裏還用麻煩大人？”
　　“可我知道，她就是刀子嘴，哪怕自己被拖累死，也不會真的丟下我。”
　　說著說著，老李就開始哽咽，“我老李沒用啊，苦了她半輩子，哪還能讓她繼續苦下去？”
　　“求大人給我壹個痛快，讓那臭婆娘安安心心帶著錢改嫁去……”
　　“大人，以往我有眼不識泰山，可能有得罪的地方。”
　　“但請看在我為衙門受傷的份上，最後再幫我壹次吧？”
　　“大人……”
　　話還沒說完，壹聲淒厲的哀嚎如同杜鵑啼血。
　　老李的婆娘瘋了壹樣沖進來，推開許崇，狠狠壹巴掌扇在了老李臉上。
　　“死？！”
　　“妳就這麽想死？！”
　　“老娘跟妳苦了半輩子，還給妳李家生兒子，妳欠老娘那麽多，妳還了嗎？妳還了嗎？”
　　“好啊！”
　　“想死是吧？”
　　“死吧，都死！”
　　“老娘帶著妳兒子給妳陪葬，斷了妳們李家的香火！”
　　巴掌壹個接壹個落在老李臉上，卻是越來越無力，最終撲倒在老李的胸口，嚎啕大哭。
　　“妳知不知道……娃兒說妳是打反賊的英雄，是英雄啊！”
　　“他說長大後，要跟妳壹樣打反賊，當大英雄。”
　　“妳當個懦夫死了壹了百了，妳讓娃兒怎麽辦？”
　　“娃兒……”
　　老李心中狂震，熱淚狂湧而出，“是，是，我是英雄，我是英雄的。”
　　死誌被求生的欲望取代。
　　許崇知道自己不用再做什麽了，掩上房門悄悄離去。
　　他的到來，將夫妻間那僅有的矛盾徹底激發。
　　很快，這種矛盾又因夫妻二字徹底化解。
　　小小的房子裏不再是壹片愁雲慘淡，而是充滿了希望和溫馨。
　　許崇離開後，去東市買了兩壺桂花釀，獨自來到城郊。
　　三爺的鄰居又多了壹個。
　　劉小青。
　　許崇將其中壹壺酒放在墳前，自己抱著另壹壺坐在旁邊。
　　“劉二啊劉二，妳是真的傻，整個滄瀧縣最傻。”
　　“呵呵……好官？”
　　許崇說著，壹仰頭，將壺中酒飲下大半。
　　“妳知道妳死的有多不值嗎？”
　　“首先，我並不是壹個好官。”
　　“這個世界，哪有什麽好官？”
　　“都是在損人利己。”
　　“只不過損害妳們，對我並沒有什麽利益罷了。”
　　“其次……”
　　“沒有人記得妳做過什麽了。”
　　“妳用壹條命，救下了壹百條命。”
　　“可那些被救的人，不記得這回事兒。”
　　“他們只知道自己參與了壹場對反賊的圍殺。”
　　“而妳的死，甚至被歸結成了想要獨占功勞，所以被血衣衛處死。”
　　“可笑嗎？”
　　許崇曬然壹笑，將剩下的酒壹飲而盡。
　　劉二死後沒多久，天亮了。
　　如同許崇當初試驗的時候，所有知情的衙役瞬間喪失了意識。
　　等再醒過來之時，真相已經在知見障的作用下被隱去，所有人的認知完全變了個模樣。
　　除了趙六還對劉二的死抱有悲傷之外，余者甚至滿心鄙夷。
　　劉二？
　　哦。
　　那個先巴結縣令，後巴結典史，最後又巴結血衣衛的三姓家奴啊。
　　死了活該。
　　“呵。”
　　“我猜，妳這會兒正在下面罵得跳腳吧？”
　　許崇搖搖頭，起身將酒壺拋了出去。
　　“看在我給妳帶酒的份上，罵兩句得了啊，別太過分。”
　　“該喝湯喝湯，該投胎投胎。”
　　“下輩子選個好出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