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德雲觀裏都是壹等壹的好人

　　壹輛車駕緩緩停在德雲分觀的門前。
　　幾天前這輛車曾經來過，正是王阿儀的車駕。
　　車簾壹掀，沈明與王阿儀攜手走下車來。
　　前次沈明知曉真相之後，著實恍惚了壹陣子，後來在眾人開導之下，漸漸想通。若是愛人真的為他放棄了原有的壹切，情願與人交換神魂，這是何等深情？
　　他開始與王阿儀心平氣和地相處，並沒有透露出自己已經知曉這件事。幾天下來，他發現這位富婆的言談舉止，果然和曾經的花綺羅十分相似，幾乎可以說是壹模壹樣。
　　出於心中對那些神秘人的擔憂，沈明並沒有對她說出自己已經知道她就是花綺羅的事實，但是兩人朝夕相處，也頗有幾分心照不宣。
　　此番前來，卻是婚期已定，特地前來送請柬的。
　　先前德雲分觀眾人熱心幫手，可謂至關重要。所以這次送請柬，他特地拉了愛人壹起來，有意將她引薦給諸位好友。
　　“妳先前雖來過這間道觀，但是也沒和他們好好交流過。德雲分觀裏的人，可都是壹等壹的好人、好朋友。若沒有他們的幫助，我現在都已經是河邊壹具浮屍了。”
　　“是啊。”王阿儀輕輕巧巧地點了點頭，似有所指地道：“我上次來時，見到了壹位容貌極美的狐女，印象極深呢。”
　　“我跟她不是很熟，嘿嘿。”沈明謹慎地笑道：“我就跟男的熟。”
　　“妳不是說當時還是她救的妳性命？”王阿儀又問。
　　“妳是了解我的，我這人最忘恩負義了。”沈明斷然道：“救命之恩，何足掛齒！”
　　突出壹個狠字。
　　說話間，他牽著王阿儀的手走進道觀大門，同時說道：“我最熟的是王家七少，他是個打杭州來的富家公子，為人風趣幽默，又很仗義，看似浪蕩，又時常能說出壹些至理名言。在我滿心頹唐的時候，當真是我的人生導師。”
　　“哦？”
　　王阿儀邁過道觀的大門檻，就見到院中的兩張躺椅。
　　不過此時，王龍七和小肥龍都已經躺得膩了，起身活動。
　　七少正在翻轉過身，擺出壹個難以描述的姿勢，對小肥龍言傳身教：
　　“這招叫螞蟻上樹……來，妳跟我做，向上、向上，對……學會了這幾招，保管將來什麽小母龍都愛上妳。”
　　小肥龍看著兀自在原地挺腰的王龍七，擰著眉、瞪著眼，壹臉認真地看著，大眼睛中閃爍著求知的光芒。
　　王阿儀目光詭異地看向沈明，沈明的面容僵了僵。
　　片刻後，他才強咧出壹抹笑容：“剛才我吹牛的，其實我和他也不是很熟。”
　　這時王龍七才聽到響動，轉過身，就見沈明和王阿儀站在門口，頓時熱情地迎過來。
　　“哎呀，小明啊，這是帶著夫人回來看我們了嗎？”
　　“沒，還不是啦。”沈明微笑著遞上壹份請柬：“我們此番是專程前來送請柬的，順便也是答謝諸位前日裏對我的幫助。”
　　“好的，我肯定到。”王龍七接過請柬，大咧咧壹擺手，攬住沈明的肩膀，又朝王阿儀道：“我和沈明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那可是意趣相投的好兄弟。就說吃軟飯這事，要沒有我教……”
　　“額……”沈明趕緊道：“剛好杜道長也在，我們去給他也送壹份。”
　　杜蘭客此時正坐在前殿裏打盹，手頭懸著壹本不知道什麽書籍。
　　沈明邊走邊道：“七少畢竟年紀尚輕，偶爾有些齷齪之處，這方面我與他也不是很談得來。杜道長就不壹樣了，他老成持重，我性情沈穩，那幾日常常壹起談論道經典籍，收益頗多。”
　　他來到殿前，輕聲喚道：“杜道長。”
　　“嗯？”
　　杜蘭客驚醒，猛壹擡頭。
　　啪嗒壹聲。
　　手裏的書冊掉到地上，露出封面，四個大字。
　　《巫山艷史》……
　　王阿儀眨了眨眼，目光微妙起來……
　　“沈公子啊？怎麽了？可是又有事了？”杜蘭客還在迷迷糊糊地問。
　　“呵呵……”
　　沈明尷尬地笑了笑，“就是邀請妳們來參加我們的婚禮，這是請柬……”
　　他將請柬放到地上，蓋住那書冊的名字。
　　杜蘭客道：“好啊，有時間壹定到。”
　　沈明又問道：“小李道長不在嗎？”
　　“哎呦，妳來的不巧，師傅剛出去。”老杜答道。
　　“好好好，那我們改日再來。”
　　“誒，剛來不坐下喝杯茶嗎？”
　　“不了不了。”
　　沈明拽著王阿儀走出前殿，小聲道：“我平時和他討論的都是正經書……可能是小李道長不在，大家都有點放飛自我。小李道長就是上次妳見過的道士，容貌可與我媲美那位。”
　　“他可是壹位謙謙君子，是極正經的修行中人。雖然修為高絕卻從不濫用，壹心除魔衛道，對待常人極為溫和。平素有他在的時候，道觀裏都是壹片祥和。”
　　話音未落。
　　就聽後院裏傳來轟的壹聲。
　　隨即。
　　嘭——
　　壹個人影居然撞破圍墻飛了出來！
　　待他砸在地上，院子裏的人都聳然壹驚，才看見那是壹個滿頭銀發的青年男子。
　　不知為何，渾身僵硬無法動彈似的，壹臉痛苦。
　　緊跟著，李楚的身影閃現出來。
　　他壹出現，整座道觀的氣壓生生低了大半。
　　沈明和王阿儀的頭發絲都開始豎了起來……
　　李楚的身上，仿佛籠罩著黑色的陰影，壹雙眼中，是肉眼可見的地獄之火！
　　化身惡魔。
　　“還想跑？”
　　他用低沈且猙獰的嗓音道。
　　“給我準備老虎凳、辣椒油、蘸水皮鞭、透骨鋼針……我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寒風凜冽。
　　王阿儀緊緊握住沈明的手，驚恐地朝他瘋狂眨眼。
　　眼神中滿是質問。
　　謙謙君子？
　　沈明小聲道：“別怕，說不定這是小李道長的殺父仇人、又或者是什麽十惡不赦的變態殺人狂之類的……不然小李道長絕不會如此……如此憤怒。”
　　王阿儀咬了咬嘴唇。
　　這是憤怒嗎？
　　這明明是入魔。
　　正好，從殿中趕出來的老杜雖然也被李楚的樣子嚇了壹跳，依然壯著膽子問了壹句：
　　“師傅……這，這是什麽人？”
　　“他……”李楚轉過頭，黑焰繚繞：“是壹個……”
　　“小偷。”
　　……
　　玄虛上半部分的穴道被解開，眼前就看見這樣壹幕。
　　壹身黑焰、雙目猩紅、化身惡魔的李楚。
　　左邊壹個長身黑臉，右邊壹個濃眉大眼，旁邊還有壹只鱗甲猙獰的雷龍。
　　這裏就是陰曹地府嗎？
　　不……
　　是德雲分觀。
　　他這才恢復記憶。
　　原來當時李楚突然殺了回來，他壹下懵了。知道自己萬萬不可能是此人的對手，於是他施展鎮獄司的秘術，身軀化作壹道虹光，瞬間徑直撞破幾道院墻。
　　這樣的行為更加激怒了李楚。
　　雖然他很快，但蘭蝶劃雲遊身步也不是吃醋的。
　　李楚幾次閃現追上來，擡手就是壹個葵花點穴手。
　　玄虛沒有想到，自己已然完成施法的秘術，居然也能墜機……
　　不過仔細想想，輸在兩道仙法之下，也不算丟人。
　　只是當下這個場面……
　　他咬了咬牙。
　　無論敵人如何威逼利誘、嚴刑拷打，自己都絕不會出賣組織！壹旦被他知道自己是來偷玄冰簡的，那打草驚蛇之下，後果就很嚴重了。
　　是確確實實有可能危害天下眾生的大事。
　　壹瞬間。
　　崇高的使命感湧上心頭。
　　玄虛，人間的安危就在妳肩上了。
　　加油！
　　“要不我先來壹劍？”
　　他這邊正在做心理建設，那邊李楚已經抽出了純陽劍。
　　玄虛渾身的血瞬間就涼了……
　　“師傅……”多虧杜蘭客忙攔住李楚，“妳來壹劍那還能有活物了嗎？要不先問問？”
　　“問問？”李楚皺了皺眉，盯著玄虛，“妳是什麽人？”
　　玄虛瞪大了眼睛，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就在旦夕之間。
　　於是他趕緊道：“我就是壹個平平無奇的小毛賊……求財而已……”
　　“果然是來偷錢的，我就說先來壹劍……”
　　李楚第二次抽出了他的純陽劍……
　　不是吧，小偷也要判死刑？
　　罪不至此吧餵？
　　玄虛腦袋裏轟的壹聲，再也顧不上什麽安危理想，大聲喊道：“我是朝天闕所轄北方玄武鎮獄司的星宿衛玄虛！妳敢殺我，朝天闕不會放過妳的！”
　　“朝天闕？”李楚目光壹凝。
　　“嘶，要不還是……”老杜有些擔心地勸道：“收手吧師傅，外面全是朝天闕的地盤。”
　　“那妳為何來偷我的房契？”李楚問道。
　　“我……”玄虛楞了楞，反正都交代了身份，幹脆就直說道：“我哪裏偷什麽房契了，我是來拿回玄冰簡的。”
　　“玄冰簡？”李楚沈吟道：“妳是說那壹枚玄冰打造的令牌？”
　　“妳不知道那是什麽？”玄虛有些驚詫，道：“那是我們北方玄武鎮獄司負責鎮守的仙器！世上唯壹能聯系四象神獸之北方玄武的器物！”
　　此言壹出，空氣沈默了半晌。
　　然後。
　　李楚身上的黑焰忽地消散。
　　仿佛剛才化身惡魔的壹幕從未存在過。
　　他帥絕人寰的臉龐上露出謙謙君子的微笑。
　　“您為什麽不早說呢？”
　　……
　　當然，也不會他說什麽李楚就信什麽。
　　玄虛到底是不是朝天闕的人，自然是去朝天闕問壹問最妥當。
　　李楚押著他，就來到了朝天闕在神洛城的駐所。
　　這已經不是他第壹次押著不法分子過來了，朝天闕的紫衣衛們熟練地將人帶到下面關好，將李楚引去見段庚。
　　以李楚的牌面，最次也得是段庚這個級別的白袍來接待。而段庚又恰好與他熟悉，幹脆就吩咐下面但凡李楚到來，都要報告給他。
　　於是李楚就將整件事完整講述給他。
　　段庚聽完，陷入沈思。
　　“玄冰簡丟失……這可是大事。北方玄武鎮獄司並沒有通知我們，說不定是想瞞著各方，先將玄冰簡追回去，減輕罪責。當然，也有可能此人是假的，但是……”
　　他看了看李楚送過來的玄冰簡。
　　“這件玄冰簡好像是真的……”
　　李楚又將自己得來這件法寶的遭遇說了壹遍，大概就是，當日裏匆匆遇見壹個隨手殺人的魔門修者……他便隨手殺了。
　　對於那人的身份來歷壹概不知。
　　只有爆出來這壹件裝備。
　　段庚沈思了壹陣，用壹枚玉匣將玄冰簡收了，道：“我還是送個信去北方玄武鎮獄司詢問壹下，確定壹下此人的身份再說，剩下的事，容後再議。”
　　沒等他吩咐屬下送信，就聽外面壹陣喧嘩，隨即，有壹道同樣身披白袍的身影沖撞進來。
　　“讓我等？妳知道我有多大的事情要找妳們的白袍統領，我等得起嗎？”
　　沖進來的人正是鬥統領。
　　李楚坐的方向正背對著他，他入得門來，看也不看，徑直沖到段庚的桌前，亮出壹塊黑色令牌。
　　此時他雖然氣色有些萎靡，但已經從吐血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板起臉來，也有幾分威勢。
　　“段統領，我是北方玄武鎮獄司的星宿統領，玄鬥。”
　　“我有極為重大的事情，必須要請得妳們神洛城駐所的幫助。當然，也不止是幫我，我懷疑如今整座神洛城都處於壹個正在醞釀的重大危機之中。而我屬下壹名星宿衛，為了探明情況極有可能已經殉職。總之就是……目前玄冰簡丟失，盜走他的敵人異常強大，我希望妳趕快通知兩位宿老壹同出手，共誅此獠。”
　　他壹口氣說完壹大串話。
　　段庚這才得空回問壹句：“對付誰？”
　　“城南德雲分觀的道士，李楚！”
　　李楚：“？”
　　段庚拿手指了指對面坐著的道士，“妳是說……小李道長？”
　　玄鬥這才側過頭，看了壹眼李楚的正臉，表情瞬間經過了壹些列復雜變幻，最終固定在了面無表情那壹檔。
　　李楚朝他輕輕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很有禮貌。
　　但是鬥統領被這個招呼打得渾身壹顫。
　　似乎有想起自己的大陣輕而易舉沖破的那慘痛壹幕。
　　“這位小道長看起來……有些眼熟啊，呵呵。”
　　“小李道長這張臉，也算是獨此壹家吧。”段庚笑道：“剛才妳是說……他奪走了玄冰簡？”
　　“啊……我就……隨口壹說。”
　　鬥統領撓了撓頭，默默向後，拉開和李楚的距離，很快就撞在了墻上。
　　“鬥統領不必驚慌。”段庚又笑了笑，將裝著玄冰簡的玉匣拿出來，“此事是壹個意外。”
　　“玄冰簡的確被歹人盜走，但是小李道長恰巧斬殺了其中壹位歹人，拿回了玄冰簡，只是不知道這是何物，才暫且收藏了起來。”
　　將此事來龍去脈與玄鬥壹講，他眼中的恐懼才慢慢融化。
　　“原來小李道長是如此熱心的良好百姓，都怪我等行事太莽撞了。”玄鬥赧然致歉道。
　　“沒關系。”段庚哈哈笑道：“小李道長最是遵紀守法，此事到此為止也算有個好結果。”
　　“呵呵。”玄鬥訕訕地笑。
　　忽然見李楚面無表情地說了聲：“不行！”
　　“什麽？”玄鬥余悸未消，差點直接跳起來。
　　而後就聽啪的壹聲，李楚將壹張寫的極為詳細的清單拍在桌子上。
　　依稀可見上方寫的是些諸如“地磚八塊”、“院墻三堵”、“廊柱兩根”、“鐵鎖十六塊”、“精神損失費若幹”……等等字樣。
　　只見面前的小道士無比認真、壹字壹頓地說道：“公家的人……也得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