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七章:背後的劍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內峰的試劍大會也已接近了尾聲。
樂柔知道自己奪魁無望,為了不與寧小齡比劍丟人,在早壹輪的試劍中便假裝失手,輸掉了比賽。
她回想起兩個月前勵誌要揍寧小齡壹頓的宏願,捂著自己的臉,心灰意冷地嘆了口氣。
而最初對於寧小齡質疑的聲音也越來越輕,到了最後,場間便沒什麽人說話了,只是沈默地看著那看似嬌俏可愛的少女以雷厲風行的手段擊敗對手,然後禮貌性地鞠躬,收劍。
她壹開始願意與人多過些招,是在等師父找回師兄,但是陸嫁嫁遲遲不歸,讓她心中的擔憂越來越重,她對於比劍再無半點興趣,只想快些結束,然後去尋師兄。
於是她的劍便也顯得有些不留情面。
那雷霆般的劍招裏,大部分弟子根本走不過三招便被擊敗,而寧小齡才來劍鋒修行四個月這件事又不停地打擊著他們,他們只能以寧小齡在那臨河城中以險些身死才換來機緣來寬慰自己。
富貴險中求,但修仙者最應惜命,大部分有望仙途的人都不願意做會威脅到生死的冒險。
最後的決戰依舊是寧小齡與徐蔚然。
徐蔚然見過寧小齡先前的那幾劍,他自我權衡了壹番,心中灰冷,他知道自己不是寧小齡的對手,之前險勝她壹次雖已值得驕傲,但他心裏如何能甘心呢?
這個傻乎乎的小姑娘憑什麽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站在這麽高的位置?
徐蔚然心中激起了無名怒火,他看著高臺上那柄白銀鑄成的劍,他想起了師父離開去尋找那個根本無足輕重的外門弟子,想起了方才寧小齡出的每壹劍,最後視線凝聚,他望向了少女清清冷冷猶有稚色的臉。
他神色恍惚,似在她身上看到了師父的影子。
可她才多少歲啊?怎麽就有這樣清傲的氣質?
徐蔚然平日裏為人溫和,在眾弟子中境界高強,卻不驕不躁,深得大家的尊敬,幾乎是公認的南承之下第壹個人。
但那終究是身居高位之時的親和,他內心的倨傲與好勝終於在今日被激發了出來。
他握著手中的劍,忽然覺得今日自己的劍可以斬得極快極快,擊破壹切。
他心念壹動,知道這是破境的征兆了。
雅竹才壹出聲,徐蔚然的身影便急切地動了。
他拎著劍壹步跨上,蹭得壹聲靈巧躍起,身子劃過壹個極妙的,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弧度,拖出了壹片殘影。接著他手臂屈收,長劍貼面而回,映照出了他冷冽的臉,兩者同為壹色。
在場的弟子也為他的氣場所震,他們從未這樣子的徐蔚然,連與他關系極好的樂柔和雲擇都嚇了壹跳。
空中蓄勢不過壹剎,卷起的袖子下,徐蔚然手臂的肌肉纏絲般緊繃起來,那個瞬間就像是蟄伏野草間多時的毒蛇,在壹個絕妙的機會閃電般展露出了它的毒牙。
寧小齡在他躍起的那壹刻便閉上了眼。
她沒有去想該怎麽贏,而是在想如果此刻立在這裏的是師兄,他會怎麽做?
徐蔚然沒有時間發動劍鎖,這壹劍若是寧小齡想躲,那她不用費太多力氣也能躲掉。
若徐蔚然這嫉恨之火燃燒的壹劍落空,那他接下來絕無刺出第二次這樣淩厲劍招的可能。
但寧小齡沒有躲,她選擇了與徐蔚然拼劍。
她本就被對方奪去了先機,此時蓄劍已晚,強行拼劍只會增加她輸的可能性。
但她並不在乎輸贏。
天空中明亮的光線落到了她的背上,照得她白暫的皮膚要融化了壹樣,但很快,這抹如雪的顏色被奪去了光彩,壹道冷冽的白光憑空亮起,如壹道白銀融成的鐵索橫在了兩個人的中間。
“劍索?”雅竹輕輕咦了壹聲,劍索與劍鎖壹樣,都是定住他人身形的道法。
長鎖如蛇,滑過了寧小齡的眸前,她此刻的臉也很冷,與劍光相映時便像是嚴冬臘月裏屋檐上兩片孤獨相對的冰棱。
劍索滑過的那刻,徐蔚然積蓄已久的劍勢也已攀至了頂點。
兩者相撞,劍氣如兩道相對的瀑布沖撞到了壹起。
雅竹神色壹凝,隨時準備出手。
兩者的劍光相撞相融,膨脹成壹個巨大的球體,將兩個人的身影吞了進去,接著光球破散,劍光碎成了無數片,像是散落的鵝羽,在峰頂悠悠地飄墜著。
峰高風寒,午後的陽光也透著難言的冷。
劍光散盡時,寧小齡的眉目清晰無比,徐蔚然靜靜地立在她的身前,看不出有什麽傷。
寧小齡說了壹句承讓,接著徐蔚然便單膝跪倒,捂著胸口,拭著嘴角的血。
眾位師長紛紛點地掠上,為徐蔚然治療傷勢。
徐蔚然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他心中的銳氣已被磨去了大半,再次開口時,話語中只是透著淡淡的不甘:“妳……究竟憑什麽?”
寧小齡說了壹個讓人意外的回答:
“憑我是師兄的師妹。”
她說完這句話,卻像是丟了魂魄,臉上沒有壹點喜色,而是捧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方才的清傲仿佛只是拙劣的偽裝,於這壹刻盡數褪去,露出了那顆柔軟的心來。
接著周圍越來越安靜,沒有人來勸說她,也沒有來寬慰她,只是安靜。
這種安靜讓寧小齡也覺得不對勁起來。
她忽然感覺到有壹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後背。
她像是受驚的兔子,猛地躍了起來,噙滿淚水的眼睛裏倒映出寧長久模糊的白衣。
她覺得自己在做夢,淡緋的唇輕啟,道:“師……師兄?”
寧長久嗯了壹聲。
寧小齡如釋重負,在所有人的眼中撲到了他的懷裏,哭了起來。
寧長久有些不明白,他原本以為誤了師妹的試劍會,她應該會責怪自己幾句,此刻他卻分不清寧小齡到底是高興還是傷心,只是覺得她好像長大了壹些。
寧長久看見了那最後的壹劍,很是欣慰,他如哄孩子睡覺般拍了拍寧小齡的後背,輕聲贊許了她幾句,但寧小齡卻又壹下掙開了他的懷抱,擦著擦不幹凈的眼淚,連忙道:
“對了!師兄妳剛剛去哪裏了呀?師父還在找妳,快去找她,別讓她擔心了!”
寧長久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好找的,只是覺得氣氛有些奇怪。
他應了壹聲:“好。”
兩人很快離去,那柄象征著榮譽的白銀佩劍留在了他們的身後,像是秋霜打過的葉子。
直到這時,幾位師長和眼尖的弟子才發現,那寧長久的腰間,外面弟子的木牌已去,換上了內峰弟子才能擁有的玉牌。
……
……
陸嫁嫁背系繩索,腰系數柄僻邪的銀刃,她纖細的腰肢被壹下勒緊,在寧小齡與徐蔚然最後壹場比劍落幕時,她已簽好了峰主禪讓的文書,沿著石壁壹點點滑入峰谷之中。
這峰谷太過深邃,以她長命境的禦劍,無法在這般深邃的峽谷裏攀援上那樣的高度,所以只能借助繩索。
陸嫁嫁的清美的背影滑入黑暗之中,翻騰的黑霧拽著視線下墜,而她像是雪壹樣消融在了漆黑的潭水裏。
許久之後,隱峰中漸漸沈靜了下來。
“妳們誰也不說話,那就由我來斬索吧。”壹個身穿灰袍的長老站了出來。
他的個子很矮,頭發帶著壹簇紅色,先前始終沒有說話,隱沒在人群裏也沒有人註意到他。
“妳在說什麽?!”立刻有人寒聲質問。
灰袍長老背有些駝,他雙手負後卻有幾分宗師風度,他淡淡地看了那人壹眼,譏笑道:“裝什麽裝?先前催促陸嫁嫁寫禪讓文書,現在又來偽裝好人,怎麽?是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其余幾位隱峰中閉關的長老神色各異。
有人望向了灰袍老者,說道:“文書上說得明明白白,峰主死後,便由嚴舟師叔接任峰主,什麽時候輪得到妳?”
灰袍老者說道:“我們心裏都清楚,嚴舟也快死了,嚴舟死了之後呢,峰主之位豈能平白無故空著?”
“我只是不明白,峰主對自己徒弟好,何罪之有,要妳逼得她身陷死地?”
“何罪之有?當然有罪!”灰袍老者說道:“宗主離開之前怎麽說的?說這纏龍柱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進入的禁地,哪怕她身為峰主,擅自闖入也是罪!”
“那妳方才為何不說?”
“妳們不是也沒說?”
灰袍老者淡淡壹哂,道:“既然各懷鬼胎,就別裝光明正大,怪就怪這女娃子沒拜上壹個好師父,當年她師父欠我們太多,就由她來還吧。”
上壹輩的恩怨糾纏再次被放上臺面,許多人沈默不語,便當時了結那些恩怨的默許了。
但依舊有人站了出來,那人壹身青衣,看上去似是個年輕的謀士,臉上帶著些許發白的病態,他攔在了那系著鐵索的峰石前,道:“我不同意。”
灰袍老者像是早有預料,說道:“妳是唯壹與那老東西交好之人,我當初就不明白,妳恩情也報了,護峰也護了這麽多年,為何不願回到守霄峰?妳這份骨子裏的執拗早晚會害了妳。”
青衣男子嘆了口氣,道:“老峰主之恩情,壹生難盡……何況陸嫁嫁在救人,我們身為峰中元老,便應替她擋好背後的刀。”
灰袍老者冷笑道:“她值得妳這麽做?我們異心如此,她卻還是壹意孤行下峰,生得玲瓏剔透,心思卻七竅堵了六竅,有什麽資格當峰主?”
“她還年輕。”青衣男子嘆息道。
灰袍老者輕輕點頭:“她確實年輕,但我不願等了,若她是紫庭境,我今日不會有半點心思,可區區壹個長命,還能有何依托?對了,先前妳說要替她防好背後的刀,妳自己……防好了嗎?”
話語的尾音裏,壹柄刀抵住了青衣男子的背心,男子壹言不發,許久後才嘆息道:“妳也覺得我做的是錯的?”
以刀頂著他的人不說話。
青衣男子依舊不甘,問道:“誰允諾了妳?誰能允諾妳?”
“妳永遠也想不到的人。”那人只是幹澀地說了這麽壹句,便徹底閉嘴了,只是固執地拿刀抵著他。
灰袍男子環視壹圈,說道:“斬索。”
“等等!”
身後又有人大喝。
壹個披頭散發的少年跑了出來,他拎著壹把破劍,身上散發著難掩的劍意,仿佛他整個人就是壹把劍。
他是南承,穿著內峰弟子的裝束,沒有人認識他。
“妳們想對我師父做什麽?”南承厲聲喝問,別說他劍胎未成,哪怕大成,也斷然無法彌補境界的不足,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拔出了劍。
灰袍老人看了他壹眼,點頭道:“陸嫁嫁教出來的好徒弟,後生可畏,我不殺妳。”
說著他手指壹點,壹股無形的波撞上了南承的胸口,將他身上的劍意瞬間打散,撞上了壹根石柱,並將他死死地壓在了石柱上。
僅僅壹指,他便讓年輕壹代的大弟子再無再戰之力。
就像是先前他強練劍體墮境壹樣,他再次感受到了絕望,而這次絕望更加黑暗,他要眼睜睜看著師父被他們葬送在深淵裏。
“住手……”他無力地喊著,怎麽也無法掙脫。
這不過是壹個小小的插曲,灰袍老人並未放在心上,他轉過了身,又問了壹遍:“還有誰反對麽?”
死壹般的沈默。
灰袍老者沒有再說下文,也沒有去斬斷鐵索。
眾人疑惑地望向了他。
他的胸口探出了壹截劍尖。
他低下頭,看了壹會兒,才反應過來有壹把劍貫穿了自己的身體。
他想不明白這柄劍的主人是誰。
他只是有些後悔,當年沒好好聽老峰主的羞辱,將體魄練得更好壹些,這是他壹生中關於體魄吃的第二次虧,也永遠不會有第三次了。
劍光壹動,猛地攪爛了他的身軀,血水飛濺。
老人倒下時,人們才發現,他的身後不知何時立著壹個白衣少年,那少年以極其古怪的姿勢將劍刺入灰袍老人的身體。
他將劍收回,手腕壹振,劍上所有的血如鋼柱般彈散開來,劍刃銀亮如新。
“我反對。”他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