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照人如照水（下）

　　方白鹿上到二樓的臥室，在工作臺前研究那架隱藏在搖椅中的手機。
　　它外殼上渾然壹體，沒有任何疑似開機部件的地方。
　　他把手指拂過淡灰色的表面，試圖摳動背面上的兩行詩句：沒有凹陷或凸起——詩句與外殼壹同成型，只有些許的色差才讓人得以分辨出文字。
　　“這些文字是訂制的麽？”
　　方白鹿的腦海裏跳出疑問：
　　這兩句詩著實不像是正常手機廠家會用的廣告詞，或是產品的座右銘。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他輕念出聲，咀嚼著文字中蘊含的殺氣——
　　純黑的手機屏幕中央忽然漾起壹圈黯淡的白色光暈，像是散進墨水裏的壹滴牛奶：
　　它開機了。
　　“這就開了？”
　　方白鹿壹時有些無語：
　　他本以為手機的能源已經用盡，或是需要什麽特別的手段來開啟。
　　但唯獨沒想到是這麽簡單的開機方式。
　　“……語音識別開機？好草率的設計啊，做交互的設計師得下崗了吧……”
　　方白鹿壹邊腹誹，壹邊打量著剛開好機，屏幕裏便彈出的對話框：
　　“網絡連接錯誤。”
　　方白鹿壹楞，隨即點了對話框上的叉號：
　　“連接錯誤？這我還是第壹次見……可能因為它是件遺物？”
　　手機的桌面純白壹片，只有兩個圖標：
　　“應用市場”與“設置”。
　　七百年前手機裏必備的“電話”、“短信”等功能倒是壹樣都沒有，甚至連時間、電量、信號強度的顯示都找不著。
　　“……這真的是手機嗎？”
　　方白鹿撓了撓頭努力壓下心頭的煩悶，又點下“應用市場”的方塊圖標：
　　“網絡連接錯誤，請使用其他應用安裝方式。”
　　“其他安裝方式？我上哪裏找去……”
　　他嘆了口氣，把目光轉到下壹個圖標：
　　“設置”裏的內容多了些，但也只有“飛行模式”和“連接外設”兩個選項。
　　方白鹿心裏忽然湧出壹股希望：
　　“對了，說不定是因為開了飛行模式，才連不上。”
　　結果方白鹿在“飛行模式”的開關上來回滑動了十幾次，打開“應用市場”還是壹樣的“網絡連接錯誤”。
　　“……嘖。”
　　他恨恨地吐出壹口濁氣，試圖清出已經快積攢到頂的郁悶與失望，又點了點“連接外設”。
　　冰冷的文字機械地彈出：
　　“未搜索到可用的外設。”
　　……
　　“……我去妳的！”
　　方白鹿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積郁的負面情感，用力把手機往腦後壹甩。
　　他把雙手蓋住臉頰，忿怒與憤恨像是壹道火線沿著喉嚨向下燃燒，將胃部燒得滾燙痙攣：
　　“謎！他媽的什麽都是謎、都是坑！什麽亂七八糟的時代，我可去妳丫的……”
　　壹時間，這些時日的壓抑、恐懼、煩悶與憋屈壹齊湧上心頭。
　　過了半晌，他終於顫抖著放下了雙手。獨居的日子裏，方白鹿早已經學會了如何調節自己的情緒。
　　“……手機應該沒事吧？”
　　就算是近乎崩潰的時候，方白鹿依然記得瞄準身後的彈簧床墊——這種把手機拋到床上的動作他前世常做，但醒來後還是第壹次。
　　生氣無所謂，把氣發在值錢的東西上就虧大了。
　　方白鹿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就要起身：
　　本來對壽娘的所謂“訂金”他就不抱多少期望，但這種壹點用都沒有的東西還是讓他——
　　咚！
　　強烈的撞擊與暈眩從他的天靈蓋上傳來，就像是被有人拿著裹上毛巾的榔頭狠狠砸在腦殼上：
　　“有人偷襲我？！”
　　方白鹿強忍著疼痛就地歪倒，動作靈巧迅捷地向旁翻滾：
　　躲避動作他練習過很多次，滾出來行雲流水。
　　他像是輪胎似地骨碌碌向床墊滾去：那裏有臥室防衛機制的手動開關。不管是誰繞過了監視裝置與警報系統，只要摸到那裏就還有機會——
　　“……額？”
　　方白鹿壹手捂著頭頂，停下了已經變形的戰術翻滾動作。
　　他看清椅子上方的空氣中漂浮著壹樣東西，正是造成他頭頂劇痛的罪魁禍首：
　　是那架手機。
　　……
　　方白鹿小心翼翼地爬到工作臺上，站直身子。他點開手機上的“飛行模式”，向外壹拋。
　　它從兩米多的高度向下墜去——
　　就像是沈入了看不見的沙堆中，手機下落的趨勢越發地緩慢。
　　最終在僅僅幾十厘米的墜落後，它就徹底止住了墜勢，懸停在空氣裏。
　　方白鹿跳下工作臺，從四周打量著壹動不動的手機。最後他踮起腳伸出手，推了推手機的底端：
　　觸感艱澀，就算花上大力氣也只能稍稍把它推動壹絲絲的距離。
　　“妳逗我啊？還真就是字面的飛行模式？什麽破梗，無不無聊……”
　　方白鹿嘴裏惡狠狠地念叨著，但心裏的驚喜卻像泉水似的往外冒。
　　“這東西果然不簡單……”
　　他伸直手臂，試圖去夠屏幕上“飛行模式”的開關。
　　這架手機似乎有著某種古怪的機制：在開啟“飛行模式”後的壹段時間內離開方白鹿身體接觸的話，就會無視外力在空中保持靜止狀態。
　　除非關閉掉“飛行模式”，不然就算方白鹿再次進行身體接觸，也改變不了它的靜止狀態。
　　“早……知道……平地上站著丟它……就好了……”方白鹿吃力地去夠手機的屏幕。“飛行模式……倒是朝我這飛啊……”
　　他不禁把註意力集中在指尖與手機，想象它像只歸巢的倦鳥般朝自己展翅飛來——
　　咻！
　　手機帶著空氣的撕裂聲從他耳旁竄過，氣流掀起方白鹿的頭發。
　　撲！
　　隨著壹聲低沈的悶響，手機的前半端就這麽沒進臥室的地面。
　　方白鹿撓了撓鼻尖，呆呆看著嵌入水泥地裏的手機：
　　好像那只是壹攤雨後的爛泥，而不是粗糙堅硬的水泥地板。
　　……
　　“嗬嗬嗬嗬嗬……”
　　方白鹿發出壹陣呆傻的笑聲，像是被剛剛差點斬首的風險嚇暈了。
　　他快步躥到卡在地面裏的手機旁，盤腿坐下。
　　“慢壹點……慢壹點……慢壹點……”
　　方白鹿的嘴裏絮絮叨叨，倒像突然發了失心瘋。
　　隨著重復的低語，手機緩慢且堅定地從水泥地裏掙出，搖搖晃晃地向他飄了過去。
　　“……停！”
　　手機在空氣中停止，背面對著方白鹿的雙眼。
　　壹輪光華從背面的詩句上流轉而過：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在腦海深處不斷躁動的念頭從水中浮出，湧到他的思想表面。
　　雖然這壹切還包裹著重重未知，但方白鹿還是明白了壹點：
　　這不是手機——
　　“這他媽是壹柄飛劍啊。”
　　方白鹿喃喃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