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七曰大不敬（八）

　　……
　　……
　　在科滿經理的體感裏，不知過了多久：在數字空間中，沒有感官能夠體會到時間的流逝。時光的道標本身只是標尺，衡量著事物的本身——
　　“兩小時三十七分十壹秒。”
　　鴉則清晰地記錄著挖掘所花費的全部時間——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就是基於時刻而運作的。
　　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至少對於“鴉”這樣的巨獸來說，需要花費數小時才能打開的非攻性防壁、已經堪稱罕見。
　　終於，它感覺到了面前的“空處”——這種說法帶有壹定的誤讀，因為實際上隱藏在阻隔之後的、是飽滿無匹的充實：
　　無論之前橫亙在鴉面前的是多麽厚實且堅韌的障壁，此時都已經被它拋在身後。在最後，它沖破了層層的禁制和阻攔——就像是“滑”出了這壹層層的障壁壹樣。
　　“嘻嘻！嘻嘻嘻！嘻嘻！”
　　伴隨著狂喜和歡愉，鴉看見了……超乎想象之外的事物。
　　“咦？”
　　連“鴉”也不禁生出少有的不解；因為它遇上了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東西。
　　這不能說是個單獨的洞天——因為它太過龐大、同時又蘊藏了過量的訊息。為了容納其中的造物，數字空間的底層被蝕出巨大且無量的孔洞。
　　鴉望著那顆漂浮於數字空間裏，表面大多由藍色水面所覆蓋的星球——
　　在這只巨獸創生以來的頭壹次，它感覺到了深入骨髓的疑惑。
　　……
　　靜止：全部都是靜止的。
　　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的交互電影，全部的壹切都停滯在了這個瞬間。鴉——或者說大多數數字空間中的住民——對這種情景都並不陌生：
　　那些已經設計和制作完畢，但還沒有開啟運行的小世界都是這樣。暹羅佛庭的三千世界中，有壹半都處於未開啟的無明狀態。
　　不過——眼前的這個似乎規模大了壹些：單單從鴉粗糙的估算來看，制作者似乎追求以壹比壹的比例、對地球進行復刻……
　　這則比較鮮見。大多數制作者，只是追求制造精致的箱庭、或是大大異於現世的沙盒——至於地球本身，已經太過老土且無趣。
　　“唔……唔。看看，看看……”
　　壹縷思念之間，萌生出好奇心的“鴉”便流轉過千萬公裏——雖然這是個世界之中的世界、現實裏的現實，但仍然沒有擺脫數字空間裏的規則。
　　而越是飛掠，越是觀看——鴉便越發現了其中的不同。
　　這個復刻品的對象，並非現世、並非是鴉與它的宿主所生存的時代。
　　那麽，是大斷電之前的黃金年代嗎？不是……除去少了霓虹光色而顯得黯淡；街上的、屋宇中的、荒野裏的人們都沒有現在最常見的那些東西：
　　沒有植入體，沒有改造，沒有人類對天然自生之物的宣戰。而人群要遠遠比如今密集、城市的街道之中摩肩接踵，有如蜂群。如此之多的原生人類——“鴉”從未見過。
　　“鴉”依舊困惑：這是某個駭客又在扮演著創世者的身份、在數字空間的壹角再造了地球？
　　可是，這也太過……無聊了壹些。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如此寶貴——為什麽會有人花在這種毫無收益也沒有情緒價值的事情上面？
　　直到轉眼橫跨過這“另壹個地球”的它，看見了不少已佚失的語言：截然不同的文字出現在廣告的標牌、商場的擡頭、老式信息收放機器的屏幕——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
　　在如今的世界裏，只有中文以及所屬的漢藏語系才是共通的語言——而其他印歐語系、阿爾泰語系、烏拉爾語系……只有在某些角落中，作為方言或黑話存在。
　　以及：日期。
　　這裏的日期和時間似乎是混亂的、散碎的；不同的媒體與介質顯示著不同的數字，但也有大概的範疇——大約是二十壹世紀前葉，約莫是2000年到2050年之間、其中混雜著各色各樣的特點和元素，甚至有些混亂。
　　“奇怪，奇怪，奇怪……”
　　這裏究竟是在做什麽？遨遊天地之間的“鴉”徹底陷入了疑惑，使得科滿經理的精神得以擡頭。
　　於是腦海中的思路再度轉動——以“鴉”之眼看著這壹切的科滿經理終於意識到，自己所見的壹切究竟是什麽：
　　是距現今數百年之前的古老年代——那些載著活死人的白棺，所屬於的時代。
　　而在呂宋網絡的深深洋底中所保存的，是對這壹切的復現……
　　可是，這是何苦來哉？是信息洋底的某位尊神，出於無聊在閑暇時間運營的項目嗎？
　　科滿經理比“鴉”要更加敏銳。這是出於人類的本性——他們比電子生物多保有了些許惡意和本能，讓人類可以從更加兇險的思路進行揣測。
　　他轉過“頭”——壹個類比，此時被科滿經理所駕馭住的鴉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頭部存在——掃向自己的來處。
　　在那裏，千百億根細線裹成龐然扭轉的螺旋、鏈接著彼方與現世的接口。
　　就算此時的馬尼拉化作無間戰場，但用以挖掘的道場仍在運行——以及呂宋的其他地方，都在將人腦的算力和思念化作細線、蔓延到這裏的網絡深處。
　　……
　　“我們錯過了什麽？難道……”
　　……
　　“啊！”
　　科滿經理從上行狀態中醒來——聲帶發出撕裂似的啞叫，汗水徹底浸透了他的襯衫。但他並不在乎肉身的不適，因為他忽然有了壹個詭異的想法：
　　“不，不是挖掘——”
　　科滿經理滾爬著、把連著自己脊柱的神經管線拉長，攀到三位秘書身邊。這些爪哇集團的助手們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泡在排泄物和體液中、只留下微弱的呼吸。
　　“滾……滾開……”
　　科滿經理胡亂將這幾具身體推開，從他們的口袋裏抽出並未使用完畢的感官刺激包：在徹底被“虎”所吞噬之前，三位秘書都嘗試用藥物挽救自己的獨立存在——但，全都只得到了失敗。
　　感官刺激包中除了常用的“調制型嗅鹽”、“無根水”、“知覺放大喧囂訊號”，還有“小神通丸”和“惶恐滴露”。東南亞的任何癮君子，他的儲備都比不上爪哇集團的秘書們來得齊全——科滿經理把這些藥劑攏在懷裏，稍稍估算：還大約有兩人份。
　　“……嘖！”
　　無所謂了：已經走到這壹步，科滿經理無意再保持自己與巨獸間的距離。“鴉”原本就是因他而生，此時不過是重新回到它的身旁罷了。
　　沒有過多的思慮，沒有太多的恐懼：科滿經理掀開無針註射器的保險，接著……全部註射到自己的身體裏。
　　他放下手，靜待藥物生效——咚，咚，咚！心臟的跳動像是擂鼓；三位已經變成植物人的秘書，似乎在科滿經理的眼中逐漸放大、直到占據了他的整個視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