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從前有座山……

　　童守寺老和尚都快哭了。
　　真的，即使是強忍著，眼淚也已經在眼眶中不停得打著轉。
　　造孽啊！
　　他原本就是個下三濫的街頭騙子，偶爾依靠著還算不錯的撲克牌、麻將牌去街邊最低端的賭檔裏混壹點錢花，當然，不會太多。
　　壹多就得被發現。
　　被發現，他就得被剁手。
　　他可不想這樣。
　　他還想長命百歲、入土為安的。
　　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混跡著、活著。
　　至於找壹份正經工作？
　　他五十歲前也幹過。
　　便利店服務員、大排檔的切菜工、擦車工，泊車小弟等等，他都幹過。
　　那個時候是他最幸福的時候。
　　雖然都是小時工，不是正式工，而且掙得不多，但是每天都能夠掙點，偶爾還有工作餐。
　　可是壹過了五十歲，這樣的工作就和他告別了。
　　更多年輕的人代替了他。
　　不過，他並沒有怨天尤人。
　　畢竟，和當初那些因為金融浪潮退潮後，從樓頂壹躍而下的家夥相比較，他幸福多了。
　　最起碼，他還活著。
　　活得還像是壹個人。
　　所以，他居住的紙箱是最幹凈的，每天還打掃周圍。
　　壹直到……
　　壹個老和尚出現。
　　那是壹個薄霧彌漫的早晨，老和尚壹身是血的倒在了他的‘家’門口。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他也就是眼不見心不煩，狠狠心走了。
　　可在‘家’門口，他無法視而不見。
　　他不知道老和尚遇到了什麽。
　　只是將老和尚擡進了家裏，然後，打掃了血跡。
　　接著，用珍藏的藥品給老和尚治療。
　　想要活得長，藥品是必須的。
　　他總會留下壹部分活動資金來購買必須的藥品。
　　從感冒藥、止瀉藥再到碘伏、繃帶等等。
　　這些看似基本，但是在關鍵的時刻，都是救命的東西。
　　他可是見識過不少‘鄰居’，因為壹場感冒而丟掉小命的情況。
　　老和尚傷的很重。
　　全身上下都是傷痕。
　　不少都是深可見骨的。
　　能夠活著，在他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
　　同樣的，還有老和尚的恢復力。
　　在他消毒、敷藥後，老和尚在傍晚的時候就蘇醒了。
　　不過，有點虛弱。
　　但也正常。
　　普通人受了這麽嚴重的傷，估計早就涼透了。
　　“謝、謝謝。”
　　老和尚艱難的道謝。
　　“不要謝。”
　　“妳死在我門口，我也會有麻煩的。”
　　“趕緊吃，吃了快點恢復，然後，趕緊走。”
　　他用冷漠的語氣和老和尚對話。
　　然後，從他的‘備用幹糧’中拿出了兩個罐頭。
　　罐頭易於保存，儲存時間長。
　　尤其是肉類罐頭，更是艱難時期的珍寶。
　　他也就藏了三個。
　　現在拿出兩個，只是為了讓老和尚快點恢復。
　　甚至，他已經做好了要如何讓老和尚吃下這兩個肉罐頭的說辭了。
　　但是出乎他的預料，這個老和尚好像根本不介意吃葷。
　　與他所認知的老和尚完全不壹樣。
　　老和尚不單單是這點怪異。
　　除去不吃葷腥外，這個老和尚還對撲克牌、麻將牌很感興趣。
　　估計是個冒牌和尚吧！
　　之前的傷勢，也應該是因為行騙被發現，才造成的！
　　他當時是這樣想著的。
　　然後，兩人的距離就這麽拉近了。
　　畢竟，算是半個同行嘛。
　　日記就這麽壹天壹天的過。
　　老和尚的光頭早已被壹層短短的白發遮掩，身體也好了起來，沒事就穿著他的舊衣物，在‘家’附近溜達個半天。
　　有時候還和他壹起撿易拉罐。
　　偶爾還會在垃圾中翻出壹些有用的東西。
　　接著？
　　自然是換點啤酒喝。
　　他和假和尚壹起喝酒壹起聊天壹起大笑。
　　笑得是他。
　　因為，這個假和尚總是把壹些傳說當成真事告訴他。
　　有鼻子有眼的。
　　他才不會相信。
　　然後，又過了幾個月，假和尚突然說要離開了，有些事情要去辦。
　　他沒有挽留。
　　他們這樣的人，怎麽挽留別人？
　　絕對沒有不舍！
　　他沒有送假和尚，早早的回‘家’了。
　　然後，看著老和尚留下的衣物，楞楞發呆了壹宿。
　　日子總得過吧。
　　又過了壹個多月。
　　在他生活平靜後，老和尚又出現了。
　　還是壹身傷、壹身血的倒在‘家’門口。
　　“餵！”
　　“雖然我們是騙子，但是也得有底線啊！”
　　“混兩頓飯吃就好，不要太過分。”
　　“不然早晚死在街頭！”
　　他嘴裏說著，但是手腳利落的把假和尚‘擡’回了家。
　　之後的日子，就變成了之前的經歷。
　　循環反復間。
　　假和尚每次離去，總是壹身傷的回來。
　　修養好了，假和尚就給他講故事。
　　那些故事裏都是怎麽對付妖魔鬼怪的。
　　那些故事裏的主角都有著觀想法、呼吸法、技巧法。
　　他聽得有趣，就記住了不少。
　　原本到了他這個年紀，很多事情完全記不住了，但是莫名其妙的，這個假和尚講的，他都記住了，壹個字不差。
　　他壹開始還有些奇怪。
　　可到了後來，也就習慣了。
　　他只認為是假和尚講得故事有趣，他才記住了。
　　又是假和尚離去的壹個月。
　　他在‘家’裏的壹個紙板上畫滿了1字。
　　他細細的數了數。
　　足足80個。
　　“竟然這麽多年了？”
　　他愕然的看著這些1字。
　　不知不覺間，他和假和尚認識了快10年了。
　　“也是運氣。”
　　他這樣想著。
　　這10年裏假和尚每次回來都是壹身的傷，但是卻沒有死，這不是運氣是什麽？
　　但好運氣總有用完的時候。
　　這壹次就是。
　　假和尚回來了。
　　胸前破了壹個大洞，面容都被撕裂。
　　如果不是因為熟悉，他根本認不出來。
　　“發生了什麽？”
　　他想要像以往壹樣將假和尚擡回‘家’裏，但是卻被假和尚阻止了。
　　“緣起緣滅，就在剎那。”
　　“妳總說自己沒有名字。”
　　“我把我的名字給妳吧。”
　　假和尚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就這麽自顧自地說道。
　　他從住到新‘家’後就沒有了名字。
　　他周圍的大部分人也都壹樣。
　　大家都是以代號相稱。
　　或者，直接就是個‘餵’。
　　“從今往後，妳就是‘童守寺’。”
　　“它也交給妳了。”
　　“至於更多？”
　　“我無法教導妳了，需要妳壹點壹點的去接觸。”
　　說完，假和尚將壹個布包遞給他後，就壹擡手。
　　他引以為傲、十分整齊，不禿的秀發就沒了。
　　剩下了壹個光頭。
　　還沒有等他抗議，假和尚血肉模糊的臉上似乎露出了壹個笑容，接著，頭壹歪死了。
　　在他都要以為假和尚是不死之身的時候，假和尚死了。
　　而且，在假和尚死後，屍體徑直腐朽。
　　呼吸間，就變為了壹片灰燼。
　　只留下那個布包。
　　布包裏有著壹把鑰匙，還有壹份不動產委托書。
　　童守寺！
　　假和尚在童守町的街市內，竟然留給他壹座寺廟。
　　雖然很小，但也很了不得了。
　　那假和尚為什麽要行騙？
　　有著這樣壹座寺廟，稍微運營壹下就會掙得盆滿缽滿了。
　　接著，他很快就知道了。
　　假和尚講給他的竟然是真的！
　　那些故事！
　　那些妖魔鬼怪！
　　所謂的觀想法、呼吸法、技巧法都是真的！
　　因為，真的有人找他驅魔。
　　如果當時不是因為委托人的面色太過凝重的話，他差點笑出聲。
　　而他十分想要在當時笑出聲。
　　因為，假如那個時候，他真的笑出聲了。
　　就不用像現在壹般，頂著‘童守寺’的名頭進行著這麽危險的事情了。
　　即使他進行了壹次次的風險規避，但還是逃不掉啊。
　　這壹次，死定了啊！
　　要知道，那可是——
　　土禦門！
　　壹想到這個家族，童守寺老和尚簡直是頭皮發麻。
　　就算是個分家也是壹樣。
　　那可不是他能夠抵禦的。
　　用了‘替身發’糊弄對方已經是他的極致了。
　　然後，用‘舟渡術’潛入這裏救人，也只是因為害怕日後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會……良心不安。
　　可壹旦被發現了。
　　童守寺老和尚還是想要痛哭壹場。
　　距離百歲，還有三十年。
　　果然，我要半路夭折嗎？
　　實在是太痛心了。
　　心底想著，童守寺老和尚卻是整了整衣襟。
　　然後，面容嚴肅的雙手合十。
　　有些習慣，隨著時間的流逝，早已經烙印在了骨子裏。
　　就算是面對生死，也不會改變了。
　　而在童守寺做完這壹切後，惠麗晶、涼介驚訝的發現，眼前的老和尚突然變得不同了。
　　哪裏不同，他們說不上來。
　　但總有壹種面對高僧的感覺。
　　那嚴肅的面容，總讓他們想到寺廟中的雕像，還有那雙平靜的雙眼，似乎就像是在看到菩薩壹樣，而悠長的呼吸，則讓人心生平靜。
　　這？
　　惠麗晶、涼介面面相覷。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就在惠麗晶想要詢問的時候，異變突生。
　　本就波濤洶湧的大河，突然間巨浪翻滾。
　　壹抹好似雷霆的聲音在天際回蕩著——
　　“童守寺！”
　　聲音巨大，且充斥著顯而易見的憤怒。
　　“妳竟然敢用‘替身發’來唬騙我！”
　　“妳是在羞辱我嗎？”
　　質問，在憤怒之下，變得異常尖銳。
　　童守寺老和尚擡頭看著昏暗的天空，合十的雙手沒有放下，僅僅是微微壹拜。
　　似乎是歉意。
　　又似乎是習慣。
　　“好！很好！”
　　“既然妳想要救人！”
　　“那我就讓妳救個夠！”
　　那抹聲音低吼著。
　　翻滾的河水，突然平息了。
　　惠麗晶、涼介卻在河水平息的壹刻，臉色大變。
　　他們感覺似乎被什麽猛獸盯上了壹般。
　　毫不猶豫的兩人掏出了槍。
　　下壹刻——
　　嘩啦！
　　伴隨著壹道水花聲，壹道瘦小的身影就跳上了小舟。
　　全身墨綠色，面容猙獰，嘴裏有著獠牙，四肢宛如蟾蜍，壹上來就沖著惠麗晶撲去。
　　砰！
　　惠麗晶擡手壹槍。
　　怪物應聲而倒，落入河水中。
　　但是，惠麗晶根本來不及高興。
　　更多的怪物從這河水中躥出了。
　　嘩啦！嘩啦！嘩啦！
　　砰砰砰！
　　出水聲絡繹不絕，槍擊聲接連不斷。
　　天空中的聲音則是不屑。
　　“童守寺妳不是要救人嗎？”
　　“為什麽不出手？”
　　“妳不會以為區區的子彈能夠讓我飼養的‘水鬼’退怯吧？”
　　“還是說妳在進行所謂的考驗？”
　　說到這，那抹聲音不屑的冷哼了壹聲。
　　“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
　　“幾十年前妳就已經失敗過了壹次！”
　　“現在？”
　　“妳不過是重蹈覆轍罷了！”
　　“不論是妳小舟上的兩個，還是岸邊的那個，都是經不起考驗的——尤其是岸邊的那個叫做傑森的家夥，他本身就是壹只喪家之犬，遠渡重洋而來，惶惶不可終日時，內心還充斥著執念，如果不是他的話，我怎麽可能發現這裏的事情，妳說不定已經順利的把人救出來了。”
　　“妳覺得他這樣的家夥，可能通過妳所謂的考驗繼承童守寺嗎？”
　　那抹聲音問道。
　　“為什麽不呢？”
　　童守寺老和尚回答著。
　　不同於那麽聲音的憤怒、尖銳。
　　老和尚的話語平和、淡然。
　　但是這樣的語氣，越發的刺激到了對方。
　　“就他？”
　　“他還想通過妳們那些滿是狹隘的考驗？”
　　“除非……”
　　“他把眼前這條‘鬼之川’喝幹！”
　　這抹聲音怒氣勃發地說道。
　　不過，在說到後面，卻又發出了輕笑聲。
　　雖然他的這條‘鬼之川’只是壹個分支的投影。
　　但就算是投影，也是源自‘鬼之川’的。
　　常人跌落後，呼吸間就得被消融成骨架，然後，精魄成為其中水鬼的養料。
　　至於骨架？
　　他稍微加工後，就可以成為新的骸骨武士。
　　或者說幹脆泡在這條‘鬼之川’內，成為新的‘水鬼’。
　　傑森喝幹他的‘鬼之川’？
　　這怎麽可能？
　　想到這，這位莫名的越發想笑了。
　　“如果傑森真的把‘鬼之川’喝幹了，我不僅認輸，而且我還加入妳的陣營，幫助妳壹起守護‘畏’字旗，成為妳‘畏’字旗下的壹員。”
　　這位徑直說道。
　　十分的幹脆，沒有任何的猶豫。
　　因為，他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童守寺老和尚也沒有答話。
　　他也認為是不可能的。
　　可這個時候，吃了壹頓‘烤鬼’的傑森卻站了起來，背著自己的包，就這麽的向著‘鬼之川’走去。
　　‘烤鬼’有點鹹了，他覺得……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