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報復！

　　尼奧在沙灘邊坐了下來，潮水壹次次沖刷到他靴底，又壹次次地退去，周而復始，不知疲倦。
　　“呵呵……呵……”
　　先是發出了笑聲，斷斷續續笑了很久。
　　這個世上最可笑的事，大概就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麽吧。
　　當尼奧再次擡頭，看向天空中的那輪暗月時，笑容逐漸斂去，目光中，逐漸呈現的是壹種深深的淡漠。
　　卡倫不在這裏，如果在這裏的話，大概會覺得，最開始自己認識的那個隊長，似乎在此時又回來了。
　　尼奧攤開左手，右手握著壹把匕首，對著自己的掌心劃開了壹道口子，然後繼續保持著坐姿，受傷的手就這麽隨意地搭在膝蓋上，任它不斷地滴落著鮮血。
　　血液沒有滲透下去，而是在沙灘上積成壹小灘。
　　漸漸的，鮮血開始凝聚出壹張蒼老的臉，正看著尼奧。
　　老臉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道：“他走了，妳就把我喊出來了？”
　　尼奧沒有回應，而是將視線轉移到了海面上。
　　老臉繼續道：“這種召喚先祖的血脈儀式，會對血脈層次造成極大的損害的，妳不能這麽不珍惜，這麽地浪費。”
　　尼奧依舊沒說話。
　　“他走了，就走了唄，他本身就沒存在過。”
　　聽到這句話，尼奧終於將自己的目光落在了那張老臉上。
　　“妳清楚，我說的是真的，那晚妳在夢中不是和我說過咖啡館裏妳找過壹位優秀的心理醫生麽，他對妳的闡述其實壹直都很有道理。
　　尼奧，妳為了防止被他所同化，從壹個極端，走向了另壹個極端。”
　　“他，不是我。”
　　“他，就是妳。”老臉篤定道，“妳擁有我的血脈，因為光明儀式的關系，妳與我的聯系得到了遞進和加強，雖然妳並非純正的阿納瓦斯家族出生的人，但妳身上卻蘊藏著貼合我阿納瓦斯家族的精神，妳比我的血脈子孫更適合繼承我的意誌。
　　雖然我需要謝謝他，因為如果不是他的緣故，我可能還無法與妳進行這種程度的交流。
　　但事實卻是，我才是妳血脈裏，獨立的壹個意識，雖然我的本體已經被封印和隔絕，我的記憶也已經殘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本體現在到底在哪裏，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誰封印……但妳身上的嗜血異魔是清晰存在的，所以，我也是清晰存在的。
　　而他，不是。
　　尼奧，如果妳覺得寂寞的話，可以把他離開後空出來的位置給我，興許我能代替他，讓妳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不適。”
　　“妳做夢。”
　　老臉被直白的拒絕，卻沒有生氣，轉而笑道：
　　“妳看，妳能接受他在妳心中的那個位置，卻不願意給我騰出壹個座來，原因就很清晰了，妳被他同化了，無非是妳被另壹個信仰光明的妳所取代，就像是壹枚硬幣的正反兩面，不管是正面還是反面，都屬於同壹個硬幣。
　　而我卻不是，妳清楚地知道，壹旦被我同化，那我阿納瓦斯，就將借助我後輩子孫的血脈，取代我後輩子孫的身體和生命，獲得新的重生。
　　我和妳，不屬於壹枚硬幣，他是，妳自己心裏壹直很清楚這壹點，不是麽？”
　　尼奧再次沈默。
　　老臉有些無奈，他花費了血脈降等的代價將自己召喚過來，卻不說話，這種行為，還真是任性。
　　“亦或者，妳可以對我全方位開放妳的記憶，興許我就能幫助妳更多，比如，我對妳的那位叫做卡倫的手下，很感興趣，直覺告訴我，妳對我隱瞞了關於他的很多事。
　　至少，在這壹點的待遇上，讓我和他等同壹下，好不好？”
　　“妳不配。”
　　“唉……”老臉是連生氣都氣不起來了，“妳也是不容易，換做別人，身體內被灌註了我和他兩種，要麽瘋了要麽就被同化了，可妳卻依舊能夠保持自我。
　　但我還是要說，他不存在，他真的不存在。
　　他留在妳體內的，只有部分記憶，他從不是壹個單獨的意識，妳壹直在和另壹個妳在較量。
　　妳以為放棄復仇的是他麽？
　　不，
　　是妳，
　　尼奧，
　　放棄復仇的是妳。
　　妳喚醒了多隆斯，妳命令多隆斯向城鎮進發，妳示意多隆斯呈現出它的死亡和衰敗，但同時也是妳，讓它停止，最終放棄了復仇。
　　菲利亞斯，自始至終，都不存在，不存在！
　　他放棄復仇，不是因為什麽光明，而是因為那是另壹個妳的選擇，妳能讓多隆斯碾壓過城鎮麽，妳能讓多隆斯自爆徹底將這座暗月島汙染麽？
　　不，
　　妳不會，
　　妳的身份，妳的立場，不會允許妳這麽做。
　　所以，菲利亞斯選擇了放棄復仇，其實壹直都是妳自己，在為妳的極端進行回圓，妳舉起了火把，但妳卻不希望點燃面前的柴草，所以妳給自己編造出了壹個美好的理由，放棄了復仇，呵呵。
　　這本就是壹場，妳自己壹個人在玩的遊戲。”
　　尼奧嘴角露出了壹抹不屑的笑容。
　　老臉見狀，繼續道：“妳應該相信我的認知，雖然現在的我，就像是大海上飄浮著的壹塊碎木板，但我見過的風浪實在是太多太多。
　　我希望妳能清醒，尼奧，他不存在。
　　現在他已經走了，妳可以變回妳原本的模樣了。
　　或許，這本就是妳的計劃，不是麽？
　　用最極端的情緒，將那個不存在的他引出來，再用這最為合適的理由，送那個不存在的他離開。
　　因為他雖然客觀上不存在，但主觀上卻真實影響到了妳。
　　多隆斯是由妳控制的，當然，它作為光明神獸，可能確實天性善良。”
　　“那上面的其他人呢？”
　　“那只是妳自己制造出來的假象，妳在欺騙自己的同時，也在欺騙其他人，尼奧，這壹切都是妳壹個人在自導自演，他，不存在。”
　　“他存在。”
　　“可惜，我們的爭論不可能有結果，也無法證明，只能等妳清醒過來，我相信，妳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來。”
　　“不，可以證明。”
　　“怎麽證明？”
　　“蛇島。”
　　……
　　思念宮內只有幾個最低級的護衛，穿的不是甲胄而是制服，上面只印著壹枚月牙，平日裏的工作是維持街道治安，他們其實更近似於普通人，稍微能上得了臺面的武者，早就集合過去拼湊成軍團去阻攔多隆斯了。
　　對付他們很容易，壹道光明術法，他們就直接被眩暈了過去，卡倫的身形來到了棺材前，身上海神之甲出現，得到力量加持的他，緩緩推開了棺材蓋。
　　裏面躺著的，正是貝爾納。
　　他的屍體保存得很好，絲毫不見腐敗的跡象，容貌與暗月島上隨處可見的雕像和畫像有著很大的差別，因為那些雕塑和畫像基本都取的是貝爾納中年時的形象，棺材裏的貝爾納頭發已經半白。
　　能看出年齡的痕跡，卻並不顯老，這是壹個生前保養很好且對自己很是精致的老男人。
　　他身上穿著壹件暗月貴族長袍，胸口上繡著壹顆滿月。
　　頭戴著壹頂暗月冠帽，脖子上掛著壹串珍珠，左手握著壹把權杖，右手抓著壹把短劍，腰上系著壹枚藍色的海螺。
　　能被陪葬進貝爾納棺材裏的，都是好東西，這毋庸置疑，但卡倫選擇了無視。
　　他不是不想拿，也不是不想要，而是他很清楚，這些聖器自己可以從這裏帶走，但接下來，很可能會被感應到自己的位置。
　　眼下是暗月島的人註意力全都在多隆斯身上，等多隆斯離開，威脅不在後，他們馬上就會發現自家先祖的屍體不見了，接下來必然會集中力量追查這件事，說不定還會請動秩序神教幫忙。
　　這些陪葬聖器，自己根本就來不及研究和封印，他們稍微用點辦法就能感應到，順走只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麻煩。
　　最重要的是，自己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貝爾納本人，而且他不打算放壹把火直接把貝爾納屍體燒了，這簡直太便宜貝爾納了。
　　自己要找壹個安靜不被打擾的地方，慢慢來。
　　卡倫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神袍，然後將貝爾納的身上華貴的長袍脫下，再將其用自己身上的秩序神袍包裹，隨後將屍體扛在了肩上。
　　猶豫了壹下，又覺得這種姿勢不太好，雖然自己扛的是壹個死人，但他不想讓外人看起來自己扛的是壹個死人。
　　最終，卡倫雙手抓著貝爾納的雙臂，將他整個人背了起來。
　　身形化作壹團黑霧，離開了思念宮後再度顯化，來到了道路後，長舒壹口氣，繼續背著貝爾納向貝爾納酒店走去。
　　途中遇到了壹些秩序神官和暗月武者從前方撤退回來，他們中不少還主動向卡倫打招呼，尋求是否需要幫助，卡倫都壹壹回應自己的同伴只是受傷昏迷了，問題不大。
　　走到壹半時，卡倫碰到了壹輛馬車，卡倫將他攔了下來。
　　車廂裏塞了不少東西，車夫剛剛應該是在逃難，但他回來得很及時。
　　坐馬車就方便多了，等到達酒店門口時，車夫將馬車停了下來。
　　“進去。”卡倫吩咐道。
　　“這個，大人，我們外面的馬車不允許進酒店。”
　　“我叫妳進去。”
　　車夫只能選擇繼續催動獨角獸拖著馬車前進，酒店門口的護衛比平時稀少了很多，只有四五個制服上壹顆月牙的在站崗，他們見外面的馬車要進來，上前阻攔。
　　卡倫打開車廂門，探出身子，對他們呵斥道：
　　“我的同伴受傷昏迷了，給我讓開！”
　　“是，是，大人。”
　　“是，大人。”
　　馬車被放行，在卡倫的指揮下，車夫將馬車駕駛到了院門口。
　　卡倫再次背著貝爾納下了馬車，車夫忙道：“大人，再見，不用車費了，感謝大人您保護了我們暗月島。”
　　“保護妳們的不是我。”
　　“是是是，感謝偉大的秩序神教。”
　　“也不是秩序神教。”
　　“額……那是誰？”
　　“他們大概也不在意妳的感謝。”
　　巨獸多隆斯的最後止步，讓卡倫由衷的敬佩。
　　但同樣的事情如果放在自己身上，自己是不可能做到這種仁慈的，這大概，就是信仰的不同。
　　不過，菲利亞斯，確實是讓自己見識到了什麽叫真正的光明，和自己以前所接觸過的光明余孽完全不壹樣，他們，才是真正的光明信徒。
　　既然光明已經選擇了他的方式去追隨光明，那麽接下來，也該輪到自己用秩序的方式去維護秩序了。
　　“妳走吧。”
　　車夫壹臉疑惑，只能調轉獨角獸，向酒店大門駛去，車廂內，卡倫留了壹百秩序券當作車費。
　　院子裏很安靜，這個時間點多隆斯雖然已經調頭了，但各路人員還沒到真正返回的時候，不過院子裏不是沒有人，有些人，他就算在，也不會打擾安靜。
　　比如，此刻正坐在院中央小池塘邊的孟菲斯先生，也就是自己的舅舅艾森。
　　他被隊長安排去了思念宮，幫忙引爆了沖突，沖突發生後，他又躲藏了好壹會兒，然後按照隊長原先的安排，他回到了酒店，也因此中途錯過了秩序之鞭的召集。
　　其實這次尼奧小隊的集合效率很低，隊長人不在，卡倫不在，孟菲斯也不在，小隊裏實力最強的三個人都不在，但問題不大，因為沃福倫主教偏文職，他不會帶隊去布置陣法或者準備沖鋒，秩序之鞭小隊召集起來後馬上被分配到各個主教手下做事，尼奧小隊沒能全員到齊，根本不會引起什麽註意。
　　艾森先生站起身，主動問道：“是誰受傷了？”
　　高級神官，每個基本都會壹些簡單的治療術法。
　　卡倫沒回答，而是直接背著貝爾納進了自己的房間，進屋後，將貝爾納的屍體直接丟到了隊長的床上。
　　艾森先生也跟著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壹份魔法卷軸準備施展治療術法。
　　卡倫沒阻止他，只是洗了手後，給自己倒了壹大杯冰水，連喝了好幾大口。
　　艾森先生翻開貝爾納的身體，看到了貝爾納的臉，然後，他停住了動作。
　　良久，他扭過頭看向卡倫，又擡頭看向幾乎每個房間裏都會掛上的貝爾納畫像，再看了看床上躺著的這位。
　　卡倫開口道：“就是他。”
　　艾森先生點了點頭，將貝爾納又朝內推了過去，用被子蒙上，然後在床邊坐了下來。
　　卡倫開口道：“多隆斯退去了，這會兒，應該快下海了。”
　　“我坐在院子裏看見了。”
　　“我和操控多隆斯的人達成了協議，我幫他對貝爾納復仇，他不讓多隆斯破壞城鎮，妳覺得怎麽樣？”
　　“合情合理。”
　　“所以，接下來，我需要妳的幫助。”
　　“請說。”
　　“幫我啟動壹個傳送陣法。”
　　“好的。”
　　卡倫覺得，和自己這位舅舅交流，永遠都很簡單，只需要給他編壹個合適的理由，再告訴他要做什麽就可以了。
　　“我現在去換壹套神袍，妳去準備壹下酒店裏的馬車，我們馬上就出發，那個地方現在應該沒人看守，傳送法陣可以直接使用。”
　　“明白。”
　　卡倫拿著衣服走進了盥洗室，脫去了所有衣服後，打開淋噴頭，在下面簡單沖了壹下澡，不是他現在刻意要愛幹凈，而是壹想到自己背過貝爾納，就想清洗壹下。
　　簡單沖了壹下後，卡倫開始擦拭身子。
　　這時，屋子裏傳來理查激動的聲音。
　　“哦，卡倫，妳居然還在睡覺，妳知不知道妳今天到底錯過了怎樣的精彩！”
　　卡倫穿好衣服走出盥洗室，看見理查正躺在床上很是親切地摟著貝爾納。
　　理查：“……”
　　眨了眨眼，理查馬上轉身將被子揭開，把人翻過來，看著這張臉，理查馬上扭過頭，看向卡倫，隨即，再看向墻壁上的畫像。
　　確實是父子，整套動作完全壹致。
　　“這個，那個，不是……”
　　理查已經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艾森先生打開門，看向卡倫，道：“馬車準備好了。”
　　卡倫指了指理查，道：“背起他，跟我們走。”
　　“哦，好。”
　　對他父親，卡倫還需要找個理由，對理查，卡倫連理由都不用找。
　　理查將貝爾納背起來，上了馬車。
　　艾森在外面駕車，卡倫與理查坐在裏面。
　　理查還在仔細地打量著貝爾納，問道：“這真的是貝爾納的屍體？”
　　“嗯，我從棺材裏背出來的。”
　　“妳背他出來做什麽？”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問。”
　　“好的。”理查點了點頭，他腦子現在有些發懵。
　　馬車來到了塔夫曼的那座別苑，依舊是理查背著貝爾納的屍體下來，別苑內空無壹人，護衛早就被調走了，傭人也逃難去了還沒回來。
　　卡倫帶人來到三樓主臥，指向了上方的那壹盞巨大的吊燈，道：
　　“陣法開關在那上面。”
　　“好的。”
　　艾森先生化作了壹團黑霧，來到了天花板處，固定好自己位置後，開始調試吊燈，但很快，他就又落了下來。
　　卡倫有些意外：“這麽快？”
　　“因為基本都在正確位置，不需要再調試。”
　　是暗月島的人後來研究了陣法，把開關簡化了麽？
　　不管這些了。
　　“開始傳送吧。”卡倫說道。
　　艾森先生啟動了陣法，壹道白光從地面浮現，三個人加壹具屍體自原地消失。
　　等再睜開眼時，卡倫來到了那座石碑前。
　　“理查，把屍體放下。”
　　“哦，好的。”理查將貝爾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卡倫看到這壹幕，開口道：“再背起來。”
　　“哦，好的。”理查再次將貝爾納背了起來。
　　“粗暴地放下。”
　　理查：“……”
　　“噗通！”
　　理查將貝爾納的屍體直接丟在了地上，臉朝下。
　　卡倫將目光落在眼前的屍坑中，他打算挑選壹些觀眾，重點是詹弗妮女士，她曾是普洱的好朋友，卡倫待會兒也會去將她蘇醒，讓她壹起來觀禮。
　　但當卡倫的目光從面前壹具具屍體上掃過時，臉上露出了驚愕和疑惑，他開口問站在自己身邊的艾森先生：
　　“孟菲斯先生，他們身上的靈性力量妳能感知到麽？”
　　“應該是屍體存放時間太久了，體內的靈性力量早就消散了。”
　　“不，我前幾天來到這裏時，他們身上是有靈性力量的。”
　　這壹點，卡倫可以確定，這算是他的壹種職業習慣吧，秩序神教的神官差不多都有這種職業習慣，但卡倫本人會更加深刻。
　　“那……是有人對他們進行了凈化？可是，我沒能感受到殘留的凈化氣息，對這麽多屍體進行凈化，才幾天的時間，不可能這麽幹幹凈凈。”
　　卡倫忽然開口道：“我知道了。”
　　隨即，卡倫有些不敢置信地用手掌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不應該是隊長本人的精神分裂麽？
　　但眼前的事實卻是：
　　“他們，真的去開始新的遠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