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壹章 變化無端
天行健 by 燕壘生
2018-8-30 14:18
這是最後關頭了。如果我們不能點起火來,被蛇人守住這個通風口,我們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這蛇人喉頭中箭,卻還沒死,他伸手去拔箭,突然壹條長長的身體猛地直飛起來,摔在地上。
這是被下面的蛇人拋出的,又有蛇人要鉆出來了。我急得心如火焚,正待沖上去,只聽得有人叫道:“混賬東西!”
那個剛才中了壹刀的士兵猛地沖了過去。他胸口的傷口很深,但是好像全然不曉,到了通風口,猛地將身體撲在通風口上。這時從下面又刺出壹槍,這壹槍好生厲害,槍頭竟然從他的背後穿出,余勢未絕,他被穿在槍尖上舉了起來。這士兵慘叫壹聲,當即斃命。
但也有了他這麽壹阻,爭取到了短短壹瞬,有個士兵已點著了火折子沖到通風口,將火折子壹把扔了進去。
“轟”壹聲,從通風口如同噴泉壹般,噴出了壹道足有三四丈高的火苗。火勢太大了,去點火的那個士兵躲閃不及,身上本又沾著油,壹下子被火舌燎到,整個人都著了起來,在地上不住打滾。我已是目眥欲裂,顧不得危險,猛地沖了過去,但火勢太大,連地上也壹下被烤幹,這個士兵馬上被燒得蜷曲成壹團,火勢熊熊,哪裏還能沖過去。
地道被毀掉了,但是我帶來的這兩百個敢死軍也已傷亡殆盡,想起出發時所說“同去同歸”的豪言壯語,更像壹把刀子紮在我的心上。我忍不住大叫起來,還待向前沖去,錢文義沖過來壹把拉住我道:“楚將軍,不能過去!”
這時從地道中又傳來壹聲慘呼,壹個蛇人猛地竄了出來。它身上盡已著火,手中的長槍上還挑著方才那個士兵的屍首,也已在熊熊燃燒。它沖上來的勢頭太大了,竟然離地飛上了丈許高。蛇人壹般長度在兩丈上下,平時伏在地上時只擡起三分之壹左右,所以平常和壹個人的高度相差無幾,此時直直飛起來,我們才真正意識到蛇人的大小。這蛇人身上又都是火舌,壹時間,我恍若看到了噩夢中的異獸。
這蛇人躥起來很忽然,但這副景象只持續了短短壹瞬,馬上又掉了回去將通風口也堵住了。火舌亂竄,大地也像在震動,壹路上到處有濃煙從隱沒在蘆葦叢中的通風口裏竄起,那是裏面的蛇人著火後四處亂竄,反而使得火勢蔓延。這時從邊上另壹個通風口裏也有個蛇人沖了出來,這通風口很是隱蔽,剛才我們並沒發現,這個蛇人只沖出半截身體,下半截大概被另外的蛇人纏住了出不來,上半段身體左右搖擺,著火的油星和烤幹後崩出的鱗片四處飛濺,使得地面的蘆葦也開始著火。地道中火勢未必很大,但濃煙滾滾,只怕讓蛇人更難忍受。那些冒煙的通風口在地面形成了長長壹道線,好像那是壹條巨大的蛇身貼著地面翻滾。
我倒吸了口涼氣,錢文義在壹邊道:“楚將軍,快走吧。”
大隊蛇人已將鼉龍擊退,這時已向我們沖過來,我點了下頭,大聲道:“快走!”轉身向後沖去。我們剩下的只有幾十個人了,雖然此戰已大獲全勝,但每個人都已沒有了戰意,只想早點逃離。
到了城下,城上已經垂下了許多繩索。我抓住壹條,上面的人馬上將我拉了上去。我回過頭看了看,只見灘塗上蛇人的陣營已被壹層濃煙籠罩,隱隱的,當中有數不清的屍首,有人的,也有幾條被割裂肚腹的鼉龍,最多的卻是蛇人。蛇人的這個虧吃得不小,在地道中挖土的蛇人想必已全軍覆沒,外面的蛇人也被鼉龍咬死了數百個,損失總在五百以上。如果從傷亡比例來看,我們這壹戰每個陣亡者都換了近三個蛇人,可謂前所未有的大捷,但是我心頭仍然沒有半點興奮。
周諾端著酒杯走到我跟前,我接過酒來壹飲而盡,向周諾行了壹禮道:“都督,楚休紅率隊歸來。”
敢死隊已七零八落了,每個人身上都像從泥水裏鉆過壹樣,沾滿了血跡和灰燼。周諾突然站直了,向我行了壹禮,“刷”壹聲,城頭上所有西府軍都同時肅立著向我們這五十多個殘兵行禮,他們眼中都帶著敬佩之色。我壹陣頭暈,人幾乎要摔倒。剛才這壹戰已經將我體內的力量全都壓榨出來了,昏亂中,只聽得周諾道:“楚將軍,符敦城得前鋒營之助,勝得千軍。”
他大概仍然有自立的念頭吧。迷迷糊糊中,我站立不穩,終於摔倒在地。
有個人正用壹塊柔軟的毛巾擦著我的臉,那是蘇紋月嗎?然而耳邊又傳來了幾句琵琶聲,如碎珠崩玉,清脆悅耳。我心中壹喜,是她嗎?難道我仍然在做夢,醒來後還會發現自己身在逃回帝都的山道上吧。我想睜開眼,可是眼皮像是鐵鑄的壹般,沈重至極。
我究竟在哪裏?身體好像飄浮在空中,腳下踩著的也不是實地。那只溫暖柔和的手擦拭著我的臉,過了壹會,又扶起我來,把壹些湯灌進我的嘴裏。湯有些燙,我哼了壹聲,耳邊聽得壹個女子“哧”的壹聲笑。
等我再次醒來,壹眼看見桌上的壹盞油燈,有個女子坐在桌前背對著我縫補衣服。乍壹看,我幾乎要以為那就是蘇紋月。可是鼻子卻聞到壹股有些刺鼻的氣息,那是天水省出產的桐油。桐油有股異味,聞慣了倒也不覺得如何,在天水省,壹般人都用這個來點燈,與別處都是大為不同的。而窗欞上糊著雪白的剪紙,上面也映著壹根樹枝的影子,被風吹得微微在動。
這畢竟不是夢。
這是在陶守拙送我的那套小房子裏。我嘆了口氣,那女子放下衣服,轉過身笑道:“楚將軍,妳醒了。”
那是蕭心玉。我掙紮著坐起來,她過來扶起我,讓我背靠在床背上。沒想到她這麽個擅琵琶擅歌的姬人,侍候人也很在行。我道:“我……昏迷了幾天?”
“壹天壹夜了,楚將軍。”
躺倒了壹天?我有些吃驚,看來我的體力有些退步了。我坐直了,道:“我怎麽在這兒?戰事如何?”
蕭心玉從壹個草編的圓囤裏取出壹碗肉末粥來餵我,壹邊跟我說著。原來那天我帶著敢死軍回來,在城頭暈倒後,陶守拙馬上把我送到了這裏。敢死軍回來了五十三人,但到了城上,因為傷重又死了四個。蛇人的地道被我們燒毀後,惱羞成怒,馬上向南門發動強攻,但是遭到西府軍的強硬抵抗。破了蛇人的穴地攻城之計,西府軍士氣大振,大概也有不服輸的心思,蛇人雖然攻勢極猛,甚至在壹天裏發動三次總攻,卻都被西府軍擊退。現在西府軍的士氣空前高漲,壹洗前壹陣子的慌張。
她的聲音很是悅耳,我吃完香甜的米粥,正要鉆出被子,哪知身上壹涼,自己竟是光著膀子。她拿著內衣過來要給我穿,我連忙道:“我自己來吧。”想起我在昏迷中她給我擦拭身體,老臉也不由壹紅。她站在壹邊道:“楚將軍,妳的戰袍馬上就補好了,再等壹會吧。”
我穿著衣服,道:“沒有做針線的下人嗎?”
“晚上我都讓她們回家,楚將軍,有我服侍妳就行了。”
我穿好內衣,又道:“請幫我把軟甲拿過來。”
蕭心玉把軟甲遞給我道:“楚將軍,妳還要去哪裏?”
“現在還是戰時,居安不忘思危,我得回軍營壹次。”
穿好軟甲,蕭心玉也咬斷了針腳,把戰袍遞給我。渾身上下都穿著停當,看了看自己,不覺有些得意。蕭心玉心很細,戰袍洗得幹幹凈凈,我向她告辭後走出門去。這次只不過是有些脫力,並無大礙,現在雖然腳步仍有些虛浮,調理兩天就會沒事的。可是我不禁有些嘆息,太久沒有上陣了,真刀真槍地拼殺壹陣,居然會昏倒,只怕前鋒營的弟兄會笑我弱不禁風。
飛羽就拴在院子裏,我跳上馬,加了壹鞭,向前鋒營的駐地奔去。壹到營門口,兩個站崗的士兵壹見是我,叫道:“統制!妳回來了?”
我點了點頭道:“曹將軍和錢將軍在嗎?”
“錢將軍回來後壹直臥床不起,曹將軍正在操練弟兄。”
錢文義也倒下了?雖然知道這樣不好,我還是有點幸災樂禍。這次突襲蛇人,能夠回來倒已是件了不起的事了,我也不必太自責。我進了駐地,只見曹聞道手裏拿著壹面旗子,正和邊上壹個西府軍說些什麽,面前是圍成八陣圖的前鋒營。壹見到我,曹聞道壹揮旗子,讓全軍稍息,走過來幫我牽住馬,叫道:“楚將軍,妳沒事了?”
我笑道:“還行。”
這時那個西府軍過來道:“末將西府軍第壹軍驍騎趙子能,見過楚將軍。”
曹聞道在壹邊道:“我不太弄得懂這陣圖的精微變化,向周都督請求把趙將軍叫來幫我練陣的。”
趙子能笑道:“曹將軍客氣,前鋒營確是天下第壹強兵,我們都佩服得很,能為前鋒營做些事,是末將的榮耀。”
西府軍向來眼高於頂,自認是天下至強,這趙子能說得卻很是謙恭,我對他登時大有好感,笑道:“趙將軍,貴軍的八陣圖確是神妙無方,還望趙將軍多加指點。”
“如今大敵當前,我們要團結壹致,共赴國難,末將雖然不才,定會傾囊而授。”
曹聞道插嘴道:“趙將軍也是排出這八陣圖的幕府參謀之壹,他對陣法已爛熟於心。”
這趙子能也是幕府參謀?我打量了他壹下。這趙子能身材不高,但很有精神,兩眼炯炯有神,頗為不凡。我微微壹笑,向他行了壹禮道:“那多謝趙將軍。”
趙子能慌忙還了壹禮道:“楚將軍英勇無敵,足智多謀,我等豈敢望楚將軍之項背。”
足智多謀嗎?我不由有些想笑。這話現在還早壹點,不過,可能我現在確實是遇事多想想,不再是當初前鋒營中那個只知猛沖的百夫長了。
讓曹聞道他們接著操練,我到了錢文義的營房中去。錢文義沒人送他侍妾,只有壹個五大三粗的士兵正在給他補著戰袍。這士兵雖然長了壹臉胡子,手指也粗得像是蘿蔔,沒想到穿針引線都很是靈巧,錢文義正半躺在床上讀著本書,我壹進去,那士兵放下手裏的戰袍,直直站起來道:“統制。”錢文義見是我,也要站起來,我走到床邊按住他的肩頭道:“錢將軍,歇著吧。”
錢文義似乎想說什麽話,但還是沒說出口。我也不想多說什麽,在床邊坐下道:“錢兄,逝者已矣,我們仍是兄弟。”
在前鋒營時,我們這些平民出身的軍官都很是融洽。自從在東平城錢文義出賣了我壹次,我對他幾乎是痛恨和不齒。但是這次敢死軍出發,他全力死戰,也救了我壹命,要我再恨他實在恨不起來。他聽得我的話,眼裏似乎也要流出淚水,壹句話都說不出來。
走出門,我回到自己的營房,坐了下來。我的親兵也跟隨曹聞道練陣去了,裏面壹個人都沒有。想起方才跟錢文義說我們仍是兄弟,但是話雖然如此說,要和當初前鋒營中時那樣生死與共,親密無間,現在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了。
世界像壹個巨輪,驅趕著我們拼命向前,由不得駐足。我倒了壹杯已冰透了的水喝下去,水冷得冰牙,喝下去時卻像烈酒壹樣在胸臆間燃燒。
蛇人的攻勢再而衰,三而竭,第五天,終於失去了當初的氣勢。在押龍河裏漂著上百具蛇人的屍首,蛇人退了下去,將壹具具屍首拖上岸,就在對岸開始焚化。
以前我壹直以為蛇人沒有葬儀,那時它們也從不收拾屍首,現在卻有壹個穿著白衣的蛇人在屍堆前搖搖擺擺,看樣子居然和法統的葬儀頗為相似。雖然打退了它們的進攻,但南門外沒人敢坐船追擊,只能目送著它們在押龍河對岸燒掉屍首後退去。
符敦城今年得到壹個大豐收,因此城中的倉廩都很充實,不用擔心像高鷲城那樣絕糧。不過如果蛇人不再強攻,只封鎖城外,那也是件難辦的事。蛇人聚集在押龍河南岸,我們無法引鼉龍來攻擊,何況蛇人吃了壹個大虧後壹定也會有所戒備,主動出擊是不成的。幸好天時幫了我們,到了十二月,氣候急轉而下,幾陣北風壹吹,下了幾場雨後壹下子變冷。天水省氣候原也不是太冷,但白天和夜晚溫差很大,現在晚上已有冰凍。押龍河跟大江的水因為總在流動,自不會結冰,那塊灘塗卻已凍得硬邦邦的,蛇人再想穴地攻來已不可能。陶守拙的那個侄子陶百狐卻也是個多智之人,他在東門外灘塗上半埋了不少油桶,蛇人也曾想直接攻來,但是被西府軍壹把火逼退,留下百多條屍首又逃走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攻守戰到了十二月中的壹天,我正準備帶著士兵上城進行壹天例行的巡視,卻聽得有人在叫道:“蛇人退了!蛇人退走了!”
這聲音裏帶著說不出的欣喜。我吃了壹驚,帶人到了城上,遠遠的,只見蛇人那面戰旗掩映在樹叢中,漸漸遠去,押龍河南岸原先已連綿數裏的蛇人營盡皆拆毀。
果然退了!
我甚至有些暈眩。盡管蛇人的這次撤退有點不明不白,它們雖然難以攻克符敦城,但實力並無大損,實在不明白為什麽虎頭蛇尾地撤了回去。可不論如何,西府軍終於將蛇人擊退了,這次擊退的不是蛇人的壹支小部隊,在經歷了太多的失利後,我們終於取得壹次勝利!
城頭的士兵都開始了歡呼,這歡呼聲越來越響,漸漸彌漫到了全城,城民也扶老攜幼地上城來觀看。遠遠望去,蛇人在樹林間蜿蜒而行,不知已到了何處。
邊上,有個西府軍叫道:“這些怪物,也沒說的那麽兇啊,當初武侯大人怎麽會鬧個全軍覆沒的。”邊上有壹些士兵也隨聲附和著。蛇人攻城後,城中損失很小,他們自然覺得蛇人沒那麽厲害的。只是他們在我們邊上這樣喊,好像是在嘲諷我們這些曾經參加過武侯南征之役的戰士了,曹聞道當即便要反唇相譏,我連忙止住了他。
西府軍雖然仍然自視很高,對前鋒營卻還壹直頗為尊重,現在他們只是因為勝利到來後有些失言而已。說實話,我也覺得這些蛇人並沒有當初攻打高鷲城那樣兇狠,那時前鋒營五個人抵住壹個蛇人還很吃力,可這批蛇人,三個人就可以抵住壹個了,有時甚至壹對壹也可以抵擋,難道這支蛇人軍真是最差的嗎?
我想起文侯說過,蛇人是有三路並進之意,攻打天水省的是西路軍,於情於理,蛇人都不該用這樣壹支缺乏戰鬥力的部隊上陣。它們到底是什麽用意?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著,突然身後又傳來壹陣歡呼,那是周諾和陶守拙聞訊上城來了。周諾臉上還著笑意,陶守拙卻好像有點不安。我上前向他們行了壹禮。周諾看了看退走的蛇人,笑道:“果然不堪壹擊,呵呵。”他轉身高聲道,“西府軍的將士們,這次勝利都是妳們浴血奮戰得來的,今晚起,城中大宴三日,慶祝勝利!”
雷鳴般的歡呼又響了起來。符敦城是軍人治城,周諾這個都督也是兼當初李湍的總督之職,看來頗得民心。在歡呼聲中,我也舒了口氣。
人們簇擁著周諾,歡呼聲壹浪高過壹浪,前鋒營筆直地站著,卻沒有加入歡呼,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笑意。勝利來之不易,即使還不知道這是不是最終的勝利,但我們到底是勝了。
“楚將軍,這次能打退妖獸,全虧前鋒營死戰之力。”
陶守拙從人群中走了過來。周諾還在那兒接受市民和軍隊的歡呼,大概符敦城裏只有陶守拙還記得是當初蛇人穴地攻城時城中那壹片惶恐不安了。我苦笑了壹下道:“豈敢,前鋒營不過出了應盡之力而已。”
陶守拙和我並肩走下城去,我有點怕他會再提起周諾謀反之事。當蛇人就在城外時,倒不必擔心這個,但蛇人壹退,這事就又成為最大的心病。可是陶守拙有壹搭沒壹搭地只說些不著邊的話,也許是現在人多嘴雜,他也不好說這些吧。
下了城,臨分手時,陶守拙忽道:“楚將軍,蕭姑娘那兒妳去過幾次了?”
直到這時,我才想起了蕭心玉。我有些茫然地站住了,道:“哎呀,這些天我都沒去。”
“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楚將軍也不該讓人家老是獨守空房。”
陶守拙的笑意裏好像有些別的意思,我也有些臉紅,道:“國難未已,何以家為。”
雖然說著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但我的心頭仍是壹動。的確,這些天根本把蕭心玉都忘得幹凈了,此時壹直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又聽得陶守拙這麽壹說,眼前馬上又浮現起蕭心玉那艷冶而又清麗的面龐。
天還沒黑,符敦城中已是到處張燈結彩,彌漫開壹股酒氣。所有軍人都得到壹瓶酒,壹斤肉,周諾對前鋒營加倍犒勞,比壹般士兵多了壹倍。天水省頗為富庶,雖經李湍之亂,但經過壹年休養生息,此時又已恢復舊觀,便是在帝都,這等犒勞也是極其少見的。
我牽著飛羽,向陶守拙給我買的那間屋子走去。路上人太多了,根本無法騎馬,陶守拙給我買的房子又地處深巷,在巷口被壹群載歌載舞的人攔住了,怎麽也過不去。我把飛羽拴在巷口壹棵大樹上,從人群裏擠過去。飛羽不是壹般人收伏得了的,有小偷想來盜馬,只怕是自討苦吃。事實上天水省的軍人地位遠在他人之上,小偷絕不敢偷軍人的東西。
走在人群中,聽著喧天鑼鼓,我的心中也滿是勝利後的喜悅。文侯給我的任務已是圓滿完成了壹半,如果周諾打消異心,那此事便可謂善始善終。
正想著,忽然有個陌生的聲音從壹邊低低傳來:“楚將軍。”
我穿著便裝,現在馬也沒騎,這人怎麽會認識我的?自從擊潰東門外的蛇人後,我在東平城的聲譽也大為上升,但認識我的人卻並不很多。我心頭壹凜,摸到了腰間的百辟刀,低聲道:“妳是何人?”
現在城中在歡慶勝利,到處都是壹片混亂。在歡天喜地的叫喊聲中,這個聲音冷漠如壹塊未化的堅冰。
“楚將軍死到臨頭還不知嗎?”
聲音是從前面的壹個拐角處傳來的,壹個人正站在陰影裏。我走上前壹步,這人卻也退了壹步道:“楚將軍,請不要上前。”
“妳到底是誰?”
“不要問我是誰,我沒有惡意。”這人的聲音裏似乎帶著冷笑,“妳馬上到妳那侍妾家裏看看去吧,不要驚動她,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我只覺耳中“嗡”的壹下。他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蕭心玉竟是個刺客嗎?我喝道:“妳到底是什麽人?”
我的聲音有些響,周圍走過的人群看了看我,大概以為我是個喝醉了胡說的人吧,現在我的臉也壹定漲得通紅。這人又“嗤”地笑了壹聲,我猛地壹跳,向前撲去,這人卻像風壹樣向後退了五六尺,冷笑道:“信不信由妳。”
這人個子矮小,身形極快,話音未落,人卻已如溶入暮色中壹般消失了。我按著百辟刀,心裏壹陣不安。
這人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蕭心玉到底是什麽人?如果她要對我不利,主謀難道是陶守拙嗎?可陶守拙現在又必須聯合我對抗周諾,他這樣做又有什麽好處?
我心亂如麻,方才的滿腔欣喜此時已蕩然無存,心中只是疑惑不解。
陶守拙給我買的那所宅院大門緊閉,樓上還亮著燈。這套宅院處在當中兩條巷子交叉口,並不大,壹樓壹底,下面是個小院子。我轉到邊上那條僻靜的巷子裏,站在暗處壹長身,手已搭到了墻頭,壹提氣,人輕輕巧巧翻了上去。院子裏是棵大樹,有壹半已長出院墻,壹根樹杈都長到樓上的窗前了。這墻也足有壹丈來高,我修煉《道德心經》雖然還沒練成懾心術或讀心術,但身形卻已靈活了許多,壹翻上去,只發出了輕輕壹聲,在外面歡天喜地的人聲中,蕭心玉絕對是發現不了的。
我小心地沿著樹枝走過去。要是我跳窗而入,她會不會嚇得花容失色?我搖了搖頭,把這個不合時宜的念頭扔掉,可仍是心浮氣躁。
和她認識並沒有多久,可是不知不覺地,這個女子已經在我心裏有壹個位置了。想到這些,我又壹陣心痛,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到了窗前,正要試著去推壹下窗,突然窗子被壹下推開了,我連忙縮到壹邊,偷偷看過去,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半扇窗子。我看到了蕭心玉的側臉,因為天冷了,她在那件黃衫外罩了件毛絨背心,在黑暗中,臉頰雪白如玉,像開出的壹朵白色的花,讓人油然而生呵護之意。我心中壹甜,只覺有種莫名的欣喜。
以蕭心玉的品貌,並不比她遜色多少,能得到這樣的壹個妻子,壹生也算不枉。也許,方才是我的幻覺?
她關上門,道:“是風。”
我的心頓時涼透了。她這話,絕不是在自言自語,在她的房裏壹定還有別人!
她說過,晚上都讓下人回家了,還會有誰?
也許是她壹個人住在這兒,讓個女伴來陪同吧。我要是冒冒失失跳進去,連她的女伴都連帶著嚇壹跳,那可唐突了,我這個前鋒營統制未免太失威嚴。我正想爬下去重新從正門進來,這時突然有個人道:“要小心點。”
聽到這個聲音,我已驚得如遭雷殛。
這竟然是個男人的聲音!
這個人在拼命壓著自己的聲音,壹時也聽不出是誰,但很是熟悉,壹定是我認識的。我的心頭像被什麽東西咬著壹樣,又是痛苦,又是憤怒。
裏面傳來了壹陣竊竊私語,聲音很輕,我根本聽不清。過了壹會,椅子發出“嚓”壹聲,有人站了起來。我將身壹側,人貼到墻邊壹動不動,聽著裏面傳來有人下樓的聲音。現在樹上的葉子並不繁茂,如果他們走到院子裏,大概會看到我的,我不敢再待在樹上,又小心地爬出墻外,人緊緊貼著墻壁。
大門“吱呀”壹聲開了,有個人走了出來。他居然還敢走大門,實在讓我吃驚。當先有個人低聲道:“蕭小姐留步,不要送了。”
這是唐開的聲音!
像是當頭壹悶棍,我只覺頭壹暈。唐開是周諾的徒弟和心腹,方才那個人跟我說這壹番沒頭沒腦的話時,我還覺得可能是陶守拙另有圖謀被這個不知面目的人發現了,而這個人很可能是周諾的手下。陶守拙向文侯告密,縱然口封得很緊,周諾也可能已聽到風聲,事實上我並不敢完全相信陶守拙,甚至覺得真正想謀反的是陶守拙也不壹定。可是這人居然是唐開,我方才的想法又壹下全然不成立了。蕭心玉竟然和周諾有密謀,可是她明明是陶守拙送給我的,如果說蕭心玉是周諾布下的壹枚棋子,那陶守拙難道是周諾布下的另壹枚棋子嗎?他們兩人到底是怎樣的關系?
我的腦子被攪得壹團糟,怎麽都想不明白。這時唐開已經走遠了,蕭心玉也已掩上門走上樓去。我重新翻上墻頭,縱身跳進了院子,剛踩在地上,卻聽得蕭心玉低聲喝道:“什麽人?”
她聽到了我跳進來的聲音,猛地轉過頭,手上握著壹把雪亮的短刀。我沒想到她身上居然還壹直暗藏利器,對那人說的“死到臨頭”的話又信了幾分,對蕭心玉的那種愛憐之意也已蕩然無存,冷冷地道:“蕭小姐,別來無恙。”
蕭心玉聽得我的聲音,臉上露出笑意,把短刀收了起來,微笑道:“楚將軍,是妳啊,怎麽這麽說話?”
我冷笑了壹下道:“自然。方才有誰來過嗎?”
她臉上閃過壹絲慌亂,道:“是個下人,我讓他回家了。”
“是嗎?”我走上前壹步,她也已察覺我有些異樣,退了壹步,強笑道:“楚將軍,到樓上去吧。”
我看著她,心裏卻突然有壹陣痛楚。她的樣子嬌媚可人,可是我實在不敢信她了。我低聲道:“唐開是妳的下人?”
她壹怔,臉色也沈了下來:“楚將軍,妳知道了?”
我壹把抽出百辟刀,低喝道:“我不想被妳當豬壹樣耍。說實話,妳和他談些什麽?”
她站在門口,有風吹來,淡黃衣衫也被吹得皺起,如壹池春水。院中那棵大樹上,也有壹片樹葉被吹下,打著旋落到身前。我們看著這片樹葉,壹時都沈默著不說話。
半晌,蕭心玉低著頭,幽幽地道:“楚將軍,妳是個好人。”
我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句話,哼了壹聲道:“妳總不會和唐開說了半天我是個好人吧。”
她沒理會我話中的譏諷之意,只是道:“唐開和我自幼相識,當我十三歲時,曾對他說過,日後必定會嫁給他。”
我又像被人在後腦勺上重重敲了壹棍般,囁嚅地道:“什……什麽?”如果她說和唐開有什麽密謀我倒不會太意外,可萬萬也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麽說。
“後來我家家道中落,家父因為得罪了李湍被處斬刑,我和妹妹都被賣做官妓。記得十五歲時第壹個來梳櫳我的,是個從五羊城來的茶商,那時我已不願再活下去。”
她的話有些哽咽,我也壹陣黯然。官妓的生涯很是悲慘,帝都北門外有壹塊“埋香冢”就是埋妓女的義地,名字雖然好聽,但埋在那裏的大多是些年紀老大,形容醜陋的老妓。她們在年輕美貌時還能風光壹時,壹旦年華不再,往往衣食無著,有了病也沒錢治。我狠了狠心,道:“妳還是活下來了。”
她擡起頭,眼裏已滿是淚水:“那時唐開常來接濟我,如果沒有他,恐怕我早就沒有勇氣活下去了。”
百辟刀好像有些沈重,我緊了緊,正想說讓她還是跟著唐開算了,可是心裏隱隱地總覺得不對勁。如果這僅僅是壹件男女之間的小事,唐開絕不會因為這麽壹件事就對我動了殺機,那麽那個來警告我的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皺起眉道:“不對!”
蕭心玉壹愕,道:“什麽不對?”
我冷笑道:“蕭小姐,唐開是周都督的親隨弟子,如果他要給妳贖身,實是很容易的事,為什麽任由妳流落風塵?”
蕭心玉眼裏不知閃動著什麽樣的光芒,她停了停,擡起頭道:“楚將軍當真不是個壹般人。”
方才她說得楚楚動人,此時卻像換了個人似的,我不由心裏壹寒,百辟刀又握得緊了緊,喝道:“妳若不肯說,我便將妳交給陶都督去。”
她又不再說話,只是垂下頭,幾不可辯地說了句什麽,我壹時沒聽清,道:“大聲點。”
“笨蛋!”
她突然如壹道厲風撲來,壹下欺近我的身邊。她看上去柔弱溫婉,哪知道動作居然也會這麽快,我吃了壹驚,人壹退,只覺眼前閃過壹道白光。那是蕭心玉方才取出的那柄短刀,刀雖然不過三寸來長,刀光卻冷得像是塊冰,我將身閃在壹邊,左手早已在她手背上壹按,右手的百辟刀已極快地畫了個圈,切了下去。她的動作雖快,這壹刀也有那時曾望谷的刀法影子在,只是她的刀法比曾望谷也要差得遠,和我比起來更是天差地別,何況我已是全神貫註,要是被她砍中才是笑話了。
這壹刀正中她的手腕,她“啊”地叫了壹聲,短刀落在地上。
我用的是刀背,如果我是用刀鋒切下去的話,她這只手此時已不在了。饒是如此,她的右手腕上已高高腫起壹條,她捧著手腕,眨著眼看我,喃喃道:“妳……”
我狠了狠心道:“蕭小姐,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軍人,就算有十個妳也敵不過我壹柄刀的。”
她看了看地上那柄刀,低低道:“那妳會殺我嗎?”
這話倒是問住我了。她是個女子,不管有什麽用心,我總不能對她大開殺戒,何況在對曾望谷那次我已發過誓,此生永遠不會殺害婦孺。可是如果她知道我不會殺她,咬緊牙關不說實話,那我又該怎麽辦?我努力擺出壹副兇惡的樣子道:“當然會。”
她突然“撲哧”壹聲笑了起來,這笑聲讓我大為尷尬,我喝道:“別以為我不會殺人!”
我說得兇,但她卻笑得花枝亂顫,道:“妳不會的。”
這話像壹下擊中了我的要害,我被她逼得毫無辦法,猛地欺身上前,百辟刀揮起,壹刀向她脖頸砍去。但離她還有壹尺遠時,我又壹下收住了手,道:“我真會殺了妳。”
她眼睛都不眨壹眨地看著我,像要看透我內心地道:“妳不會。”
我盯著她,好壹陣,頹然收刀,道:“妳說對了。”
明明知道她要對我不利,但我仍然下不了手殺她。她像是壹枝盛開的花朵,誰能做出這等煞風景的事?如果她的樣子沒那麽美麗,我想我就算不會殺她,也會在她身上留幾道傷口。她的刀法不值壹提,但她的美麗卻是最大的武器,她把這件武器也用得恰如其分。
蕭心玉面帶微笑看著我,好像倒是我有什麽把柄握在她手裏壹樣。她柔聲道:“楚將軍,妳不上來坐坐?”
我有種壹敗塗地的頹喪。如果把她交給陶守拙,陶守拙只怕會有辦法撬開她的嘴的,可是我真能這麽做嗎?我到此時才真正知道那時武侯批評我的“婦人之仁”是什麽含義了。那時我夢想著有朝壹日能做第二個武侯,但是我知道,我永遠都不會成為武侯那樣的人。
就像武侯也不會成為我這樣的人。
我收好百辟刀,努力讓自己不那麽頹唐地道:“蕭小姐,我不會再來了,但我會讓兩個兄弟來這兒看住妳,希望妳不要再出花樣。”
蕭心玉看到了我內心的軟弱,即使我想要硬起心腸來,也仍然做不到。不過看住她,也可以讓她背後那人知道我不是可以隨便就騙得過去的,不管她背後究竟是陶守拙還是周諾。
我轉身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突然聽得蕭心玉幽幽地嘆了壹聲,道:“楚將軍,如果我早壹點碰到妳,也許我會愛上妳的。”
我幾乎要摔倒在地。我慢慢轉過頭,道:“那就不必了。”
我剛回過頭,卻見她眼裏滿含著淚水。她忽嗔忽喜,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真正的淚水,但看到她這副梨花帶雨的樣子,仍不禁有些心軟。我和聲道:“蕭小姐,妳是個女子,不該卷到這種骯臟的遊戲裏。”
不管周諾和陶守拙到底是什麽面目,我已經對這些鉤心鬥角有了種厭惡,在這壹瞬我真希望能棄甲歸田,遠離人世了。她怔了怔,突然向我奔了過來,壹把抱住了我的腰。我嚇了壹跳,只怕她手裏還會拿著短刀短劍,壹把抓住了她的兩手,但她那溫軟的身體緊緊地貼在我身上,低聲道:“楚將軍,妳也不該卷進這種骯臟的遊戲裏。”
即使我對她還有戒心,此時心底也不由壹軟。就算她在騙我,也讓她騙吧。我也壹把攬住她的肩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哪知她突然掙脫了我的擁抱,眼裏滿含著淚水,低聲道:“楚將軍,妳馬上去向陶都督說,周諾明天就要發動兵變了。”
我大吃壹驚,即使此時有千萬個霹靂同時打下,也不會讓我如此震驚。周諾竟然這麽快就要行動了!我壹把抓住她的肩頭,道:“這是真的嗎?”
她點了點頭,道:“其實我早就是周諾的人。在聽到妳要來的消息,周諾就定計讓陶守拙把我送給妳。可笑陶守拙自以為智計無雙,卻壹直以為我是他的親信。明天,周諾會借全城慶祝勝利之機出手,首先就要將妳們擒下,如果妳們想反抗,馬上格殺,說是蛇人的內奸制造的混亂。”
我不由發起抖來。雖然知道周諾遲早會有舉動,但根本想不到蛇人壹退他便要動手。可是在此時動手確實是個良機,此時全城歡慶勝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我和陶守拙,再制造混亂,說蛇人內奸在城中發難,我和陶守拙力戰身亡,陶守拙手下真正能指揮的大概只有陶百狐壹人,周諾以西府軍都督之尊發令,陶百狐縱有不願,也是孤掌難鳴。陶守拙向以多謀善斷聞名,居然也根本沒發覺周諾這等用心。
這事太過重大,我看著她,壹時也不敢斷定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蕭心玉已向屋裏退去,淚流滿面,突然伸手撿起了地上的短刀,我只道她又要出什麽花樣,正待呵斥,哪知她突然伸出短刀向心口壹刺。
如果她用刀襲擊我,我也不會吃驚的,但我絕對沒想到她居然會自殺,壹時間我還以為她又是在騙我,可是她心口已壹下湧出血來,將那件黃衫也染得殷紅壹片,我這才大吃壹驚,猛地沖上去,壹把攬住她,道:“妳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已疼得眉頭都皺了起來,低低道:“楚將軍,如果有來世……”
她沒有說完,氣息已斷。我只覺她的身體在慢慢變冷,不由得又驚又悔,如果我早點出手,完全可以制止她自盡的。我哽咽地道:“妳……妳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是因為她把周諾的計劃跟我說了,又覺得以我和陶守拙的力量,最多只能自保,只怕也翻轉不了局面吧。我抱著她的身體,心中越來越怒。雖然周諾和我其實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周諾對我也是籠絡為主,但此時我卻覺得跟周諾不共戴天。
即使僅僅為了蕭心玉。
闖進陶守拙的都督府時,他正和陶百狐兩人在商議什麽,壹見我眼睛血紅地進來,他嚇了壹跳,站起身道:“楚將軍,發生什麽事了?”
我看了看陶百狐,陶守拙則向陶百狐掃了壹眼,陶百狐登時走了下去。等他壹走,陶守拙道:“楚將軍,到底出什麽事了?”
“蕭心玉死了。”
他大吃壹驚,目瞪口呆地道:“妳……楚將軍,是她服侍得不好嗎?”
他大概以為是我殺的蕭心玉。我搖了搖頭道:“她是周諾埋下的暗樁,是自殺的,周諾天壹亮,就要起事了。”
陶守拙又是吃了壹驚:“這麽快?我剛才還在和百狐商議,猜他什麽時候動手。這消息確實嗎?”
蕭心玉都已經死了,哪還會不確實,陶守拙到這時還在猶豫,我不禁暗自苦笑。周諾手握重兵,壹旦他不顧壹切要起事,陶守拙只剩陶百狐壹路軍可以指揮,盛昌那壹路就算依然聽從陶守拙指揮,也鬥不過周諾的三路人馬。而周諾有恃無恐,只怕盛昌已經被他收買了。
陶守拙站起身,繞著屋子轉了幾圈,忽道:“事不宜遲,必要先下手為強。楚將軍,請妳全力協助我,此時不成,我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妳倒向周諾,周諾多半還會接受。我暗自想著,也在桌上重重地拍了壹下,道:“好,必要想個萬全之策。”
陶守拙從懷裏摸出壹個羊皮卷道:“楚將軍,我已有預備,今天正好可以派上用處,妳看。”
羊皮紙上畫的是張地圖,上面用紅筆畫著西府軍五路軍的布防區,這布防區與今天的壹樣,看來也是剛才畫成的。圖紙正中是都督府,壹條藍線從前鋒營的駐區直插到裏。我道:“那是什麽?”
“周諾自以為行事天衣無縫,對楚將軍妳全無防備,我已想好了,由百狐在東門外制造混亂,說蛇人余部攻城,到時楚將軍妳去報信,將其當場格殺。”
“格殺?”我吃了壹驚。格殺周諾,如果陶守拙翻臉不認人,再拿下我又該怎麽辦?陶守拙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道:“我已安排妥當,就說有蛇人攻入都督府,周諾力戰身亡,楚將軍將那兩個蛇人殺死,但已救不回周諾了。那時我會封閉消息,全軍再為周諾發喪,嘿嘿,到時就給他壹個為國捐軀的好名聲。”
陶守拙的話不由讓我有些發寒,他大概也覺得有些失言了,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道:“楚將軍,如果此事辦不成,符敦城的數十萬城民都要為周諾陪葬,我們壹己之聲名事小,可是難以面對萬千父老鄉親。”
周諾自立壹旦成功,文侯為了打消旁人效尤之心,壹定全力撲滅,到時高鷲城的慘劇很可能又會復現。陶守拙內心的想法壹定不會如此冠冕堂皇,但他說的“壹己之聲名事小”,倒也是真的。我看著那張地圖,重重地點了點頭,又道:“可是,說蛇人刺殺,又如何讓人相信?”
陶守拙臉上又露出那種高深莫測的微笑:“楚將軍放心,我已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