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七章 幹幹凈凈

　　夜火在林中散發著光芒，溫暖的烈焰驅散了山中寒氣。
　　壹口大鍋架在火堆之上，那條藏青色的大魚落在鍋中，燉煮良久，冒著香氣。
　　趙爽坐在大鍋之前，用勺子微微攪動著魚湯。魚湯之中，還有著從山中采摘的菌類，冒了出來。
　　香味四溢，牽動著人的味蕾與饑腸。
　　只是這夜火，在黑暗之中，猶如帶血的肉，吸引著螞蟥瘋狂撲來。
　　殺機悄然而至，在這靜謐的林中，羅網的殺手緩緩圍攏在了周圍。
　　轉魂、滅魄兩人並沒有隱匿自己的氣息，殺氣外放，可是這林中空地上的墨家大統領，卻似完全沒有動靜般，依然坐在那裏，絲毫沒有察覺壹樣。
　　轉魂、滅魄互相看了壹眼，都不明白，這位墨家大統領是怎麽回事，亂神又去了哪裏？
　　羅網沒有第壹時間行動，並不是他們要放過這個千載良機。因為就在羅網到這裏時，深林之中，有著另壹股人馬湧了過來。
　　而這股人馬，對於羅網而言，似乎並不友善。擋路的羅網刺客被壹劍斬殺，空氣之中，飄蕩著壹股血腥味。
　　只不過，這支秦軍清開了道路，卻沒有將局勢進壹步激化，而是與羅網的刺客對峙起來。
　　轉魂、滅魄揮了揮手，制止了手下想要報復的沖動。對方人數之多，顯然遠遠超過羅網的預料。
　　是山下那股秦軍？
　　轉魂、滅魄心中更加困惑。羅網派去聯系那股秦軍的人並沒有回轉，他們也沒有得到壹點有用的信息。
　　而現在，這股兵馬中的壹小部分，卻忽然出現在了這裏，究竟想要做什麽？
　　壹聲大笑，聲音渾厚異常。壹身罩甲的老者，在這夜火之中，緩緩走來。他身後的近衛離得很遠，與羅網的刺客交叉，處在外圍。
　　“妳就是墨家的大統領麽？”
　　王齮看了壹眼大鍋中的魚湯，站在趙爽之前，面容之上，帶著些許陰翳之色。
　　“老將軍肯赴約，那便意味著在下的禮物，很合老將軍心意。”
　　王齮看著眼前之人，他並沒有帶侍衛，面對著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高手，卻也絲毫沒有懼色。
　　眼前之人在這數年之中，從江湖中崛起，聲勢震動江湖，便在軍伍之中，王齮也有著耳聞。
　　只是，他的忽然出現，進而邀約，王齮實在有些不明白。
　　“妳怎會有武安君的遺物？”
　　“偶然所得，老將軍不必多慮。”
　　王齮壹笑，坐了下來，便在趙爽對面。
　　“這個情，老夫記下了。只是，妳想要老夫做什麽？”
　　百戰而來，身上所養成的那股殺氣，不是壹般人可比。羅網在四周布置著人手，且越來越多，可王齮卻絲毫不在意，也沒有讓自己的親衛上前，以為援助。
　　壹雙陰鷙的眼眸，仿佛是盯著了獵物的猛獸。
　　“壹筆買賣。”
　　趙爽的話剛剛起了壹個頭，王齮卻打斷了他。
　　“老夫不是商人，不喜歡這壹套。老夫既然來此，就是想要問壹問，漢陽君想要什麽？”
　　這羅網之人就在附近，轉魂、滅魄更可以清晰聽到這火堆旁兩人的話。
　　“兩位大人，再不動手，我們……”
　　轉魂揮了揮手，面色帶著凝重，制止了手下的話頭。
　　“等著，也許會有有趣的信息。”
　　“另外，發出求援，讓附近的羅網前來，以免萬壹。”
　　隨著王齮近衛的到來，林中的情勢已經偏轉，羅網此刻動手，並不壹定能占到上風。
　　王齮並不諱言。這小小的東郡之地，大澤山中，如今的情勢，卻是牽動著秦國內部的局勢。
　　王齮看得出來，可依然摻和進來，自然有著進退自如的手段。
　　趙爽壹笑，眼前的老將看似莽撞，可是壹句話，卻是將了他壹軍。
　　因為無論他說什麽，都無法擺脫王齮想要的那個答案。
　　“老將軍想要根據這個答案，來決定接下來的行動？”
　　趙爽的話，引得王齮壹笑，他毫無諱言。壹萬秦軍就在山下，對於如今的大澤山有著絕對的掌控力。
　　“秦國內部，各個勢力都在爭奪秦軍之中各方大將，想要取得支持。羅網，也對老夫久有籠絡。漢陽君，難道不也是壹樣？區別就在於，妳接下來的答案，會決定著這大澤山中生靈的存留。”
　　“魚湯味鮮，此時正是時候。”
　　趙爽站了起來，用勺子舀了兩碗魚湯，並將其中壹碗遞到了王齮面前。
　　對方看了壹眼，接了過來。
　　“好湯！”
　　王齮喝了壹口，行軍許久，早已經饑腸轆轆，喝到這美味的魚湯，有些沈重的軀體輕松了許多。
　　“如何？”
　　王齮並不擔心墨家大統領在這魚湯之中下毒，因為沒有必要，喝完了魚湯，便問了出來。
　　“老將軍的意思在下明白，老將軍心中的恨在下也明白。不過，我想要的，與老將軍所想並不相同。”
　　“我？”
　　王齮對著這個稱呼有些奇怪，便在此刻，十壹名墨俠突破了羅網的包圍圈，向著這裏而來。
　　對於這場沖突，王齮並沒有阻止，也沒有幫助。從頭到尾，他手下的近衛如他壹般，只是在壹旁靜靜的看著。
　　直到，這十壹名墨俠闖到了核心之地，趙爽身前。
　　“主上，斷水授首，我等前來赴命。”
　　這十壹名墨俠的話，引得這本已經不平靜的林中掀起了更加洶湧的浪潮。
　　轉魂、滅魄本以為這是壹句夢話，可這十壹人的為首者手中那把長劍，卻在提醒著這裏所有人，這是事實。
　　羅網劍客，劍不離身。只有壹種情況，羅網收藏的寶劍，才會落到敵人的手裏。
　　趙爽揮了揮手，並不在意那把劍客夢寐以求的長劍。這十壹名墨俠護衛在了趙爽身後，不發壹言。
　　“進退有距，配合無間。妳身後每壹個人，在我軍中，都足以當上千夫長，乃至將領。留在墨家，妳不覺得可惜麽？”
　　王齮乃是老將，從剛才的那壹番沖突中，已然看清楚了這些人的價值。
　　“的確！這十壹人，乃是我的麾下，每人統帥壹百墨俠。而這樣的小隊，我還有九支。”
　　“哦？”
　　王齮臉上露出笑意，摸了摸胡須。
　　“大統領是想要告訴我，如果可能，妳隨時能夠拉起十萬大軍。”
　　作為統帥，最為重要的是什麽？
　　自然是手下的千夫長、百夫長這些軍中骨幹。
　　作為統帥，妳或許不用親臨敵陣，上場拼殺。可是並不能不知道，那些真正要上戰場的人，究竟是怎麽樣的？
　　因為這些人決定著壹場戰爭最為根本的勝負。
　　“世人只知道，這數年來，墨家在秦楚之地，迅速擴張，從原來的壹千墨俠，發展到了如今的規模。”
　　“只是世人不知道的是，雖然這壹萬墨俠聲勢浩大，可真正重要的，只有這壹百余人。”
　　“以行軍之法統禦江湖勢力，還能如此井井有條不生動亂麽？大統領這番手段，老夫是見識了。”
　　王齮的臉上陰郁之色不減，只是稍稍緩和了壹些。
　　“只是，羅網縱失壹臂，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便是不罷休，又能如何？”
　　趙爽微微壹笑，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掀開了面上的面罩。
　　當他的容貌出現在王齮眼前時，對方臉上的表情霎時間凝滯了，隨即，便是轟然壹聲大笑。
　　“好，真是太好了！如此，我手中的籌碼又重了幾分。”
　　對於王齮的話，趙爽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只要將他押往鹹陽，那麽那背後的滔天波浪，足以顛覆壹切。
　　在這場風浪之中，便是昌平君，也無法獨善其身。
　　當轉魂、滅魄看到了墨家大統領那年輕英俊的面容之時，她們整個人都楞住了。
　　作為羅網頂級刺客，自然知道這位在秦國內部生名鵲起的漢陽君究竟是怎麽壹副面容。
　　她們隱藏在黑暗之中，羅網最為擅長的領域之中，卻渾身僵硬，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只是很快，鮮血與殺氣便將她們兩人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羅網的混亂，王齮看在眼裏。這股黑夜之中，忽然的殺戮，究竟是為了什麽，王齮也很清楚。
　　只是，王齮卻根本沒有想要去管的意思。
　　“這大澤山中，聚集著羅網五位，現在是四位頂級刺客。君上的胃口，比我想象之中的還要大。只是，君上是否想要更進壹步？”
　　對於趙爽此番行徑，王齮非但不覺得有何不妥，反而臉上露出了壹絲瘋狂之色。
　　王齮的話語之中，滿是誘惑之意。趙爽自然知道，這更進壹步，是什麽意思？
　　“老將軍覺得有可能麽？”
　　“君上手下有著壹萬人馬，老夫手下的重甲軍，與那些與君上交好的世族手中的私兵，足以湊集十萬大軍。再加上趙老四的多年籌謀，又有墨家在旁，為君肱骨。鼎之輕重，不可問焉？”
　　王齮本以為，趙爽這壹番布置，在江湖與朝堂之上合縱連橫，便是為了壹問鼎之輕重。
　　這樣的野心家，在這戰國之世，並不少見。
　　只是，趙爽的笑聲，卻讓王齮的臉上第壹次露出了詫異之色。
　　“武安君何以死？”
　　當趙爽說到這裏，王齮雙眉緊皺，面色不善。
　　“妳想要說什麽？”
　　“弒殺君王，引得秦國大亂，便是替武安君報了仇了麽？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當年武安君為何不反？”
　　王齮面色壹變，卻聽得趙爽繼續說著。
　　“蓋功高天下者，莫能賞也。”
　　趙爽重新戴上了面具，站了起來，伸出了手。
　　“將軍可否助我？”
　　“助妳什麽？”
　　“清君側，除亂黨。”
　　王齮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意，驟然起身，面色十分復雜。
　　這壹刻，王齮很想要發出命令，讓山下壹萬秦軍上山，與羅網壹起，清除叛逆。可終究，他還是忍住了。
　　因為就在這壹刻，趙爽的身後，出現了壹個挎刀的少女。見到少女面容的那壹刻，王齮臉上的陰翳之色消解。
　　這個少女的出現，改變了王齮的想法。
　　長時間的對峙，加上身後不斷的廝殺聲漸漸消磨殆盡。王齮長舒了壹口氣，終究，整個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
　　王齮揮了揮手，得了他的進軍的命令，便在亂殺聲中，他身後的近衛快步向著這裏靠近。
　　“左庶長！”
　　正當王齮準備好要下達命令的時候，轉魂、滅魄，忽然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王齮，妳別忘了，若非羅網，妳難有今日之位。”
　　赤裸裸的威脅聲傳來，卻更加堅定了王齮的決意。
　　“是啊，所以為了以後不再受到牽連，今日，才要將妳們殺個幹幹凈凈啊！”
　　王齮沈聲，揮手言道。沈穩的聲音中，帶著殺意，任何人都無法質疑，這殺意之後的決絕。
　　“傳令大軍，上山剿匪！”
　　“另外，將隱藏在軍中的羅網細作盡數揪出，全部誅殺。”
　　“諾！”
　　轉魂、滅魄眼看著局勢發展到了最為惡劣的地步，她們想要阻止，卻阻止不得。她們想要退，卻被重重圍困，想要逃走，並不易。
　　“君上接下來想要如何？”
　　王齮站在趙爽身旁，輕輕問了壹聲。
　　“老將軍這壹萬人馬至東郡，局勢將穩。羅網驟失六位劍奴，實力大損。於江湖之上，已經沒有了壹爭之力。剩下的，便是朝堂之上的對決。”
　　“想滅羅網，妳不是第壹個，也絕對不是最後壹個。”
　　轉魂的聲音傳來，帶著壹股不忿與不屈。她們兩個聯手，短時間內，王齮的手下和趙爽的伏兵拿之不下，反而被她們找到了壹個機會，脫出了重圍。
　　只不過，趙爽並不在意。
　　“老將軍，還要麻煩妳帶兵圍山。”
　　王齮看了壹眼趙爽，並沒有多說什麽，壹聲令下，帶著近衛下了山。
　　玄翦來到了趙爽面前，身後，還有著幢幢人影。
　　“主上，羅網的刺客已盡數誅殺至此。只有轉魂、滅魄兩人逃脫。”
　　“羅網這次行動，帶了十隊刺客。如今小半喪於此地，還有六隊，應該在真剛那邊。白露，妳帶著人前去幫助秦軍，剿滅羅網。”
　　“諾！”
　　趙爽看著轉魂、滅魄逃走的方向，微微呢喃，帶著些許戲謔。
　　“看她們的樣子，不像是要與真剛會和。看來，關於我身份的這個情報，對於羅網而言，比我想象得要重要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