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四章 體系

　　金城。
　　“華陽太後薨逝了麽？”
　　精致卻不宏大的殿宇之中，趙爽得知了從關中傳來的消息，看向了窗外。
　　數年的時光中，經過壹系列的增築，這座城池已經成了秦國西境有數的大城。
　　西至西域，東至關中，貫通的商道，便會經過此處，休整補充。也因此，壹年四季，便是隆冬，也可見商客牽著馬匹與駱駝往來。
　　由於匈奴的北退，月氏的休養，這條商道並沒有遇到較強的軍事壓力。零星的山賊與馬匪，也隨著壹系列的軍隊屯墾，騎軍巡邏，漸漸遠離商道或消失。
　　宮城之外的建築鱗次櫛比，高樓起伏，然而殿宇之中卻是依舊，沒有多少變化。
　　墨鴉站在趙爽身後，接著說道。
　　“除此之外，昌平君被免去了右丞相壹職，隗狀升為右丞相，王綰升至左丞相。”
　　隗狀是技術型人才，擅長營建修築，比較務實。而王綰才能卓著，也曾任上郡守，屬於軍事上過硬，文才顯著的多面手。
　　而他們，多多少少都與世族有聯系。
　　隨著華陽太後薨逝，楚系的勢力徹底在秦國邊緣化。公子扶蘇年幼，在未來十年之內，顯然無法建立起太大的影響。
　　而昌平君與昌文君為首的楚系，在失去了軍中與後宮兩股強大的力量作為後盾，在朝中也沒有了支應。
　　如今的秦國文臣武將，甲於天下。朝中人才濟濟，軍中將星雲集。而楚系，卻看不到壹點的影子。
　　趙爽壹笑，淡淡揮了揮手。
　　“外戚的勢力逐漸邊緣化，秦國已經不是過去的秦國了。”
　　“那漢陽君呢？”
　　悠悠壹語，壹個人影自外而來。門口的甲士似乎沒有阻攔的意思，放他進來了。
　　“左車兄？”
　　趙爽回過了身，淡淡壹笑。
　　李左車走了進來，也不曾將自己當做外人。
　　“妳讓我過來看看，我也來了。這裏的確繁華，可與關中，與天下相比，只是滄海壹粟。”
　　“天下麽？”
　　趙爽並不在意，卻聽得李左車繼續說著。
　　“王權、楚系、世族，三股力量在呂不韋被逐之後，於秦國之中，互有牽制。如今，楚系的力量已經敗退，世族之首的妳，又該如何呢？”
　　政治講究平衡，壹旦三足鼎立的格局出現失衡，那麽其余兩足必然傾覆。
　　而秦王，如今掌控了內外，數十萬大軍擁護，相比於數年前，趙爽現在毫無勝算。
　　“左車兄多慮了，我早已經說過，我是忠臣。”
　　“所以妳故意來到這西北之地，戍邊屯墾，便是為了展示忠心？”
　　韓國已經亡了。而下壹個，或者是趙國，或者是魏國。
　　攻韓壹戰中，秦軍展現的素質讓天下震驚。更重要的，其中展現的秦國的國力與軍事力量。
　　秦軍的軍制中多是法家的影子。所謂聚散流沙，秦國依靠流水線化的武備生產體系與糧倉體系，通過壹定時間的訓練，可以在短時間內將各地的郡縣兵輕易聚集成壹支強悍的虎狼之軍。
　　這樣的體系，山東六國做不到。這樣的軍制的優點在於，即使經歷了壹場或幾場的大敗，秦軍也可以在極短時間內恢復實力。
　　攻韓之戰，便展現了這壹點。曾以勁弩聞名天下的韓國，敗在了秦軍的弩箭之下，可謂極其諷刺。
　　更重要的是，壹如法家在政治上主張的立郡縣，廢分封。秦軍的軍制，在壹定程度上也限制了封君的私兵力量。
　　聚集各地郡縣兵，加以訓練，聚集成大軍，在軍事上削弱封君體系，背後皆為法家主張。
　　而受到最大沖擊，不只是六國的封君，秦國的也不例外。
　　只不過，六國的封君面對的是失去土地、爵位與錢財的風險。而秦國的封君，則是面對土地、爵位與錢財漸漸貶值的局面。
　　軍功爵位制是秦軍的根本，不能打勝仗，或者打不了仗，對於封君而言，是有很大影響的。
　　這便意味著，封君沒有財力與人力，也沒有必要再維持較大的私兵規模。
　　在這場鯨吞天下的盛宴之中，人人都能參加，壹旦秦軍的軍功人數擴大到壹個較高的水平。那麽原本的封君在失去了軍事優勢之後，也會漸漸失去經濟上的優勢。
　　聚散流沙，不廢壹兵壹卒，削弱封君的力量，進而鯨吞天下，這便是法家在做的。
　　韓非、李斯，皆是如此。
　　李左車看向了趙爽，接著說道。
　　“所以妳躲在了這西北之地？”
　　秦國所有的封君都面臨著財產貶值的風險，可趙爽卻是個例外。秦國二三十年來，趙爽是唯壹壹個逆勢成長的封君。
　　趙爽的封地不只是沒有減小，反而在不斷擴大著。更重要的是，通過月氏、匈奴兩戰，趙爽將自己麾下的私兵的爵位都提升到了壹個很高的層次，可以合法避過法家所設置的種種限制，又維持在自己的封君體系之中。
　　如今的秦國，趙爽可謂是壹枝獨秀。不少的封君，都想要將子弟送到趙爽這邊歷練。
　　“都是壹個老師教的，法家的手段我會不清楚麽？”
　　最為熟悉法家的人，也是最能鉆法家漏洞的人。
　　趙爽不甚在意，李左車卻是不解。
　　“秦國壹統天下的戰爭，於六國貴族而言自然是壹場噩夢，可於秦國中人，卻是壹場饕餮盛宴。壹旦過去了，也許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妳就真的不想要取什麽麽？”
　　“當然要取！”趙爽很是肯定，“只不過，左車兄以為，這場戰爭之中，什麽最為珍貴？”
　　李左車面色壹變，終於明白了，趙爽為何讓他前來。
　　“有祖父在，秦軍進不了邯鄲。”
　　“若是真的如此，白起何以在杜郵被賜死，廉頗何以在楚國郁郁而終。自古兵強天下者，若逢明主，也非都能功成身退，何況是遇到了昏君？”
　　李左車沈默不語，反問了壹聲。
　　“那妳呢？”
　　“區區微功，不足掛齒。”趙爽臉上露出了狡猾之色，隨即又變得嚴肅，“趙國的數萬邊軍，我能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