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五章 自問

　　

　　貝克蘭德，東區，逼仄的出租屋內。

　　身穿較厚夾克的克萊恩立在書桌後，望著前方的玻璃窗，仔細感應著“詭法師”魔藥消化的速度。

　　“真是快啊，比我前面三個月消化的加起來都還多……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拿到‘生命手杖’前，我難以提供足夠的治療，必須在意被驚嚇者的心臟是否承受得住，也就沒可能去醫院制造都市怪談……

　　“同樣的，若不是戰爭爆發，尋找別的半神會相當困難，能確定行蹤的又大部分處於自己的主場，要想悄然侵入，營造詭異驚悚感，少不了將無辜者轉化為秘偶，哪怕沒別的選擇，我也不會考慮……”克萊恩將註意力從自己身上移開，無聲感嘆了幾句。

　　他隨即在心裏重復起壹個單詞：

　　“戰爭……”

　　此時，遠處還有路燈光芒渲染，東區已是壹片漆黑，只偶爾能見提著馬燈的警察巡邏經過。

　　而在往常，這些警察根本不會如此積極，如今是因為戰爭爆發，必須執行相應禁令，保證治安良好。

　　“戰爭……”克萊恩小聲又念了壹遍這個單詞，恍惚間已經看見了部分結局：魯恩國王喬治三世終於沖破了桎梏，不再擔心七神之中的哪位會強力阻止，可以正式推進“黑皇帝”的各種儀式了，接下來主要就是看他自己，或者說祂自己，只要祂能承受得住魔藥帶來的沖擊，只要祂能保持住必須的理智，那祂就將登臨神位，晉升序列0；弗薩克的艾因霍恩家族借助這麽壹場能波及全世界的戰爭，讓關鍵成員極大地消化掉了魔藥，不用太艱難就準備好了相應的儀式，整體實力將再上壹個臺階；阿蒙那位兄弟則在這時代的滾滾浪潮裏，服食魔藥，發生蛻變，成為了“空想家”，讓這個世界再添壹位真神……

　　思緒浮動間，克萊恩心裏陡然迸出了壹個問題：“這樣的結局，妳接受嗎？”

　　這樣的結局，妳接受嗎……克萊恩張了張嘴巴，又緩緩閉上，眼前所見的壹切仿佛穿透了時間與距離的限制，返回了過去，返回了別的地方：那是彌漫在整個貝克蘭德的，淡黃中帶著些許鐵黑的，極其濃郁的，略微刺鼻和嗆人的，冰冷而濕潤的大霧霾；那是壹個在疾病，饑餓，痛苦，寒冷打擊下緩慢接近死亡，又努力掙紮求生的流浪漢，他為了壹份食物，壹些報酬，拼命地壓榨自己，壹點也不敢偷懶，終於看見了生活的曙光，買到了渴望很久的火腿，卻在那模糊朦朧的霧霾裏，壹頭栽倒，再也沒能起來；那是壹個勤勞辛苦的寡婦，為了生存，為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她拋棄了所有體面，讓自己變得潑辣，用汙言穢語，用日復壹日的濕氣侵染，關節疼痛，撐起了壹個能遮擋風雨的屋頂，可是，那場大霧霾裏，這屋頂坍塌了，她竭力想要保護的壹個孩子也死在了她的懷抱中；那是壹個渴求著讀書，幻想著美好未來，疼愛媽媽和妹妹的少女，她在水汽彌漫的房間裏勞作，始終帶著壹份小小的希望，然而，壹場大霧霾來襲後，她再也無法見到渴望的未來了；那是壹個在母親和姐姐照顧下，拼命學習的女孩，她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壹步步走出了困境，有希望讓自己變得更好，有希望讓母親和姐姐不再那麽勞累，有希望讓三人小家庭過上想象中的生活，可這壹切最終還是破碎了，在那樣壹場可怕的霧霾裏，這個女孩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壹個人，有再多的痛苦，再多的喜悅，也無法分享給母親和姐姐了，那幻想中的家庭生活還未出現，就再也不會有了；那是壹個個像稭稈般倒下的生靈，那是壹個又壹個家庭，壹個又壹個人類，永遠無法抹去的，刻在骨髓裏的疼痛；那是明明有著美好未來，卻只剩半截身體，腸子流了壹地的學生；那是上學回家，卻陡然發現已失去雙親，壹下變成孤兒的孩子；那是疼痛翻滾，艱難爬行，想要靠近未來，卻無力咽下最後壹口氣的普通人；那是墓園內沈默到讓人心疼，痛哭到幾次暈厥的民眾；那是沾滿了血跡的大地；

　　那是密布著硝煙的半空；

　　那是冷酷而無情的壹枚枚炮彈。

　　而推動著，制造著這壹切的幕後黑手，最大兇手，將在層層屍骸堆積的臺階上，壹步步登臨神座，接受歡呼，擺脫衰老。

　　這樣的發展，妳接受嗎？

　　這樣的安排，妳接受嗎？

　　這樣的結局，妳接受嗎？

　　“不，我不接受。”克萊恩默然壹陣，突地開口，嗓音低沈。

　　這聲音隨即回蕩在了房間內，層層疊疊，交錯共鳴：“不，我不接受！”

　　耳畔還有回響殘存中，克萊恩嘴角壹點點勾勒了起來，自嘲壹笑：“七神都默許了，妳不接受又有什麽意義？”

　　克萊恩又壹次變得沈默，隔了很久才吐了口氣，表情平淡地自語道：“就算沒有意義，有些事情還是得去做。”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事情是壹定成功，壹定有價值和用處的？

　　克萊恩嘴角上翹了壹下，收回視線，轉過身體，進入了出租屋裏面那個房間。

　　雖然他已經有了決定，但也沒打算魯莽去做，以他現在的層次和位格，不管再怎麽折騰，也很難對喬治三世的事情產生什麽影響，除了送掉自己的生命，不會有任何結果。

　　而且，若是因此在戰爭關鍵時期造成了魯恩國內的混亂，導致弗薩克的軍隊入侵成功，那帶來的無辜者死傷將十倍，甚至百倍於貝克蘭德大霧霾事件。

　　“目前能做的就只是準備，壹方面得提高自己，另壹方面要多做布置，耐心等待機會……”克萊恩無聲自語了壹句，找出壹團糨糊狀的黑色事物，分了壹半出來，均勻塗抹於壹面鏡子之上。

　　這是聯絡魔女特莉絲的辦法。

　　然而，直到那黑色事物全部“蒸發”消失，鏡子還是未出現異常。

　　“沒有回應……被信使小姐這位天使嚇到之後，特莉絲已經決定不與格爾曼。斯帕羅有任何聯系了嗎……”克萊恩暗自嘆了口氣，走至睡床旁邊坐下。

　　他的思路迅速轉移到了魔女教派幫助國王喬治三世的原因上：“……壹是魔女們需要災難來消化魔藥，舉行儀式，二是喬治三世對她們做出了某個承諾？承諾她們可以公開傳教，不，這應該是七神不允許的，‘黑皇帝’就算是序列0，再加上‘原初魔女’、‘真實造物主’，也沒法和七神聯盟對抗，當然，這次戰爭後，七神聯盟是否還會存在也得打個問號……

　　“這樣壹來，知曉喬治三世在與魔女教派合作的七神就不該讓祂成為‘黑皇帝’……

　　“承諾的是另外的事情？‘魔女’途徑有真神，落在外面的有價值的事物很少……相近途徑的？那不就是‘紅祭司’途徑嗎……喬治三世，不，阿蒙那位兄弟從‘血皇帝’亞利斯塔。圖鐸那裏，不僅掌握了‘黑皇帝’需要的秘密陵寢，還拿到了‘紅祭司’途徑的天使層次非凡特性或‘0’級封印物？

　　“在有序列0無序列1的情況下，這恐怕是魔女教派高層更進壹步的最大希望，嗯，‘原初魔女’應該也會很感興趣……

　　“這倒是能解釋魔女教派為什麽要提供幫助……‘紅天使’惡靈尋找‘白之魔女’卡特琳娜的事情，不像祂自己說的那麽簡單啊……不，祂什麽都沒說，只是用常識和反應引導我那麽去想……”

　　克萊恩的思路漸漸清晰，決定以“白之魔女”卡特琳娜為突破口，將她作為接下來的目標，不過，在此之前，他要聽聽“神秘女王”貝爾納黛的預言是什麽，聽聽她在貝克蘭德想要做的事情是什麽。

　　只有更多地了解情況，才能找到並把握住機會！

　　第二天清晨，“隱者”嘉德麗雅轉達了“神秘女王”貝爾納黛的話語：“今天中午點半之間，塞倫佐餐廳，金色劇場。”

　　那是壹個包廂的名稱。

　　克萊恩是在分抵達的，他直接以幻術蒙騙住服務生，壹路無人阻攔地來到目標房間外面，耐心做起等待。

　　過了壹陣，他掏出金殼懷表，啪地按開，看了壹眼。

　　克萊恩隨即收起懷表，默數了十下，然後擡手敲響了“金色劇場”的房門。

　　此時，他的秘偶丘納斯正坐在餐廳對面的行道椅上，悠閑地看著報紙，恩尤尼則和壹幫學生壹起，散發著宣揚弗薩克邪惡形象的傳單，當然，他們三位是時不時會互換位置，讓人無法做出準確判斷的。

　　“請進。”包廂內傳出了貝爾納黛的聲音。

　　很厲害啊，我剛才都沒察覺裏面有人，也未發現有誰進去……嗯，也是因為我沒開“靈體之線”視覺……克萊恩暗自咕噥了兩句，擰動把手，推開了房門。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大片大片的金色，然後才是坐在餐桌最上首的栗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