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二章 合葬
家父漢高祖 by 歷史系之狼
2023-9-25 22:36
太後逝世了。
劉長終於發現了自己所不能戰勝的對手。
歲月。
在這些時日裏,劉長全力對抗著歲月,只是,無論他擁有多大的權勢,多大的力量,都楞是沒有能扛得住歲月的進攻,他扛不住要落下的夕陽,他按不住要上升的明月,數日不眠不休,哪怕是呂後,也不願意再看到他如此硬抗。
整個皇宮內,哭聲壹片。
到這個時候,劉長反而是停止了哭泣,他變得沈默,木訥,就仿佛對整個外界都失去了反應壹般。
坐在太後的面前,劉長的眼裏寫滿了茫然無措。
就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渾身都失去了平衡,地面都不再是那麽的結實,好像雙腳踩空,不敢起身,無窮無盡的恐懼,輪番的襲來,渾身僵硬,在這偌大的世界裏,本身的意義都變得很渺小。
太後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眾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這位女強人真正的閉上雙眼的時候,眾人還是難以接受。
眾人都聚集在了壽殿內。
劉安依舊在哭泣,自幼被呂後撫養長大的他,在這壹刻,他只是想打自己幾個耳光。
為什麽我這些時日裏沒有來陪大母。
為什麽總是忙著那些事,沒能再好好與她壹同吃個飯。
看著幾乎崩潰的兒子,曹姝拉著他的手,不斷的勸慰著,曹姝的眼眶裏泛著淚光,不斷的勸慰著痛苦的兒子,讓他依偎在自己的身上,不斷撫摸著他的腦袋。
劉長只是看了他們壹眼,就不敢再繼續看了。
他只是茫然的看著熟睡的阿母。
往後,再也沒有人會如她那般愛自己了。
樊卿和雍娥坐在太後的另壹邊,樊卿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與太後說,她壹邊哭,壹邊說。
呂祿無助的站在遠處,太後逝世,失去主心骨的不只是劉長,整個呂家都是如此……再也沒有人來庇護這個龐大的家族了。
忽然有人握住了劉長的手。
劉長轉過頭來,劉恒坐在了他的身邊。
劉恒張了張嘴,想要勸慰些什麽,可是,以四哥的智慧,卻也不知此刻還能說些什麽,似乎說什麽都不足以減弱這個弟弟的痛苦的萬分之壹。
“我還在……我們都在。”
劉恒只是說出了這壹句。
劉長對此沒有什麽反應,整個人都有些遲鈍。
劉章站在遠處,壹臉擔憂的看著劉長。
朝中群臣大概也是接到了消息,大臣們開始聚集在了長樂宮之外。
看到來人越來越多,劉恒還是站起身來,主動朝著外頭走去,以現在的情況,讓劉長來負責操辦後事,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太殘忍了,而他這個當兄長的,就當主動來做這些事情。
劉恒走出了壽殿,與外頭的群臣們行禮拜見,隨即正式告知了太後駕崩的消息。
群臣的眼神無比的復雜。
彼此對視了幾眼,隨即跪坐在了壽殿之外,朝著面前的大殿行跪拜禮。
王恬啟居然也來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劉恒,渾身顫抖了許久,長嘆了壹聲,這嘆息聲極重,隨著嘆息,兩行清淚落下。
欒布和張不疑的神色很是肅穆。
欒布開口問道:“太後的後事是由您來操辦嗎?”
張不疑卻打斷了他,“陛下呢?他現在的情況如何啊?”
張不疑的眼眸裏寫滿了擔憂,顯然,他很清楚這對皇帝來說會是何等巨大的打擊,劉恒看著面前的兩人,還是先回答了張不疑的問題,“陛下……唉,很痛苦。”
“所以,這些事還是我們來操辦吧,就勿要讓陛下來參與了。”
張不疑擦了擦眼淚,“妳們去操辦吧,我要去陪伴陛下。”
很快,劉恒親自宣布的消息就在長安內傳播開來,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個消息,各地的官府都開始準備喪服,大臣們開始想著該采用什麽禮法,壹時間,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
劉長依舊是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張不疑虔誠的坐在他的身邊,不斷的開口安慰著。
劉長什麽都沒有說,手腳冰冷。
很快,就有壹人拄著拐杖,在兩個人的扶持下,顫顫巍巍的走進了殿內。
來人白發蒼蒼,身形佝僂,眼神渾濁,正是北平侯張蒼。
壹百多歲的張蒼出現在這裏,眾人急忙起身行禮拜見。
張蒼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太後,眼裏閃過壹絲悲哀。
“太後也走了……都走了……都走了啊。”
張蒼心裏的滋味無法形容,他又看向了壹旁的劉長,顫顫巍巍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長啊……”
張蒼開口說道,劉長擡起頭來,總算是有了反應。
張蒼緩緩坐在了他的身邊,無論是走路還是坐下來,這壹切對他來說都有些不容易,他那幹瘦的手放在了劉長的肩膀上,“孩子……莫要悲傷……妳阿母此刻還在看著妳呢……她是不希望看到妳如此傷心的……雖然妳阿母沒有明說,可我想,她心裏肯定是非常的思念妳的阿父,思念她的阿父,阿母,還有兄長,好友……我很清楚這壹點,因為,我也是如此啊。”
“每天早上起來,我都會很傷心,因為我還沒有死。”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啊,死亡就不可怕了……我很思念我的阿父阿母,我的老師,我的師兄弟們……我真的很想再跟他們見面,想聽老師的教誨,想跟我幾個師兄顯擺壹下……跟大師兄比較壹下誰輔佐的帝國更強大,跟二師兄辯論壹番,他是個口吃……”
張蒼認真的說道:“在這裏,她只有妳壹個親人,可是在那個世界裏,她有很多很多的親人,很多很多想要見的人。”
“想來,高皇帝現在可就不好過了,再也無法吃喝玩樂了……”
劉長的嘴唇顫抖了壹下。
“還有孝仁皇帝……這些人都有人來管著了。”
張蒼繼續說著,“長……不必如此傷心,他們都會默默的註視著妳,都會幫助妳……庇佑妳。”
張蒼只是說了會,就累的氣喘籲籲,忽然又咳嗽了起來。
劉長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張蒼的後背。
張蒼認真的說道:“我在府內,無事可做,等妳忙完了,記得多來看看我……其實我還算是硬朗,只是不能走太遠……”
張蒼的孩子扶著他再次離開了這裏。
而張蒼剛剛離開,就有壹個人急匆匆的走進了殿內,眾人再次起身行禮。
來人乃是太尉,太尉來的很急,甚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冠都有些歪,他看到了熟睡的呂後,頓時就楞住了。
他的眼神變得極為復雜。
呂後是少數幾個能壓得住他韓信的人,此刻呂後不在了,他本該會感覺到輕松的,可是,他並沒有,他只是覺得心情變得異常的沈重,看著壹動不動的太後,他甚至都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嚴肅的,朝著呂後的方向深深的行禮。
他很敬佩這個人。
哪怕此人曾想要殺了他。
他擔憂的看向了壹旁的劉長,遲疑了壹下,就坐在了劉長的身邊,幾次欲言又止。
跟張蒼不同,韓信向來是不懂得如何勸慰的。
看著悲傷的劉長,韓信小心翼翼的問道:“可曾吃了飯?”
劉長並沒有回答。
“要不先吃點東西吧……我聽聞妳有數天都不曾吃飯……姈這幾天都在哭,說是很擔心妳……”
“嗯……不餓?要不要帶妳出去走壹走?”
韓信試探著問了幾句,看到劉長沒有反應,又幫著他整了整他頭上的冠。
“師父……我無礙。”
劉長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嘶啞。
韓信松了壹口氣,這輩子都不曾勸慰過人的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可他還是很努力的嘗試著,他認真的說道:“長……其實我很羨慕妳,妳不知道,我與妳壹樣……我很小的時候,阿父就逝世了,是我的阿母,將我撫養長大的。”
“我跟妳壹樣,頑劣,不懂事,總是讓阿母生氣,阿母每次生氣就會哭著打我……我哭,她也哭。”
“他們都說我不成器,說她應當改嫁……可是她總是說,我的兒子將來定然是天下聞名的。”
“可是妳知道嗎?她沒有能看到那壹天……她逝世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錢來安葬她……我當時發誓,總有壹天,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為阿母修建最大的陵墓,讓她為我而驕傲……可是妳不同啊,妳的阿母看到妳所有的成就,她總是為妳而驕傲,她沒有遺憾啊……在妳這個歲數,還能被自己的阿母訓斥毆打,這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韓信從未說過這些事情,這是他第壹次傾訴。
劉長看著他,沈默了許久,方才又問道:“師父……我阿母……她說不曾……您知道她說的是什麽嗎?”
韓信壹楞,皺著眉頭,沈思了片刻,又擡起頭看向了遠處,很快,韓信就起身離開了。
很快,韓信就拉著壹個人回到了劉長的身邊。
這是壹個老近侍,喚作張卿,當初曾服侍高皇帝,服侍太後,後來就服侍劉長,因為有了呂祿的緣故,他又繼續負責搭理長樂宮。
此刻,這位老近侍也是眼裏含淚,很是悲傷。
韓信指著他說道:“我並不知道,但是他肯定知道。”
劉長又看向了他,聲音依舊嘶啞,問出了相同的問題。
張卿聽聞,頓時又大哭了起來。
韓信壹楞,罵道:“妳哭什麽?皇帝問妳話呢!快說!!”
張卿擦了擦眼淚,這才解釋道:“陛下,我確實知道……當初高皇帝病重的時候,我曾負責照顧他,高皇帝在臨終之前,曾詢問太後,可曾後悔與他成家……太後當時不曾回答,而太後如今的遺言,便是回答了高皇帝啊。”
韓信目瞪口呆。
劉長明白了,他擦了擦眼淚,喃喃自語道:“看來……阿母確實是很思念他啊。”
張卿即刻說道:“請陛下下令,讓太後與高皇帝合葬……”
劉長沒有言語。
……
太後的駕崩,對整個天下來說,都猶如壹道驚雷。
長安內已經開始戒嚴,各地都換上了喪服,所有的娛樂場所都關了門,而太學也是如此。
各地的諸侯王,乃至國相郡守等人物都要返回長安。
呂後是大漢第壹位皇後,同時也是第壹位太後,本來儒家是指定了對太後的葬禮規格,但是,太後實在是太特殊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跟皇帝其實沒有任何區別,在高皇帝逝世後,很長壹段時日裏,其實都是她在治理這個龐大的帝國,說句不客氣的話,她的駕崩比孝仁皇帝的駕崩所帶來的影響還要巨大,而且,還要考慮到皇帝的態度。
為了安全起見,也是為了表達對太後的尊重,廟堂決定采用皇帝駕崩的規格來操辦太後的葬禮。
劉恒開始操辦其余的後事。
葬禮還要繼續,只是人卻不能繼續躺在這裏了。
當太後的遺體從皇宮裏出來的時候,沿路都是來送別的眾人,甲士們簇擁在道路的兩旁,大家都知道,在此刻,若是出了什麽事,那肯定是皇帝瘋狂的殺戮,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劉長親自走在最前,就如呂後當初所說的,親自為阿母擡棺。
呂後還在世的時候,就常常對劉長說,很希望他能親自擡著自己出去,親自將自己埋葬。
劉安同樣也在隊伍裏,還有其余幾個宗室,包括呂祿,劉恒,賈誼,劉章等人,眾人皆低著頭,唯獨劉長,高高的仰起頭來,正視著前方,嘴裏還在不斷的說著什麽。
“阿母……我帶著您去見阿父。”
“但是不要忘了我。”
“若是阿父惹妳生氣,妳就給我托夢……”
壹行人穿過了街道,因為道路極為遙遠,需要更換,劉安等人抗了許久,可終究是體力不支,為了避免將太後摔下,他們只能換人,可劉長卻沒有下去,他不需要,他要親自帶著阿母去阿父的身邊……這壹路很長,劉長卻走的很是穩當,甚至都沒有搖晃。
當送阿母來到長陵之後,官吏們早已準備好了入口。
有負責這件事的官吏上前,卻被劉長給推開了,劉長親自將阿母放進了屋內,眾人都在外頭等候著。
劉長打量著周圍,這裏很是黑暗,只能從入口處看到些亮光。
劉長得出去了,可是卻又移不開這腳步。
他默默的看著阿母,眼淚再次掉落。
也不知待了多久,劉長走出了此處,親自拿起了磚石,開始填補這入口,入口是要被密封起來的……劉長的速度越來越快,入口越來越小,到最後,內屋裏已經很是黑暗,劉長透過那縫隙,也看不到裏頭的情況了,眼淚不斷的掉落,劉長痛苦的將最後的縫隙也給補上了。
劉長卻沒有再來參與葬禮。
群臣們對著太後的靈位,又哭又拜。
而這壹切,都與劉長沒有了關系。
他只是安靜的坐在了厚德殿內,也不說話,曹姝等人勸不動他,最後只能是讓劉姈出面。
當劉姈坐在他身邊痛哭的時候,劉長終於摟住了女兒,輕聲勸慰了起來。
“阿父……這些時日裏,您實在是消瘦了太多太多……吃點東西好嗎?若是您不吃,我也不想吃……求您了,吃壹點好嗎?”
劉姈紅著眼,不斷的哀求著。
劉長點了點頭,“吃,我吃。”
劉長面前都是劉長過去最愛吃的東西,此刻味同嚼蠟,吃不出什麽滋味了,在女兒的凝視下,劉長再次大快朵頤,狼吞虎咽。
不多時,面前的這些飯菜就被他吃了個幹凈。
劉長下意識的拿起了衣袖,正要擦拭自己的嘴,卻忽然楞住了。
他呆滯了壹下,緩緩放下了衣袖。
不能再這麽做了。
他只是看著自己的衣袖,兩行眼淚滑落。
各地相繼也知道了這個情況,各地的報紙上不斷的告知這個消息,為太後發喪,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個大漢,各地都陷入了悲傷之中,太後在民間的地位極高,在她當政的那些時日裏,她做了很多有功於社稷,有利於百姓的事情,百姓們不像那些士大夫,他們不知道皇帝是獨斷專行還是禮賢下士,可他們知道,皇帝對自己好不好,值不值得被自己所擁戴。
整個大漢都在為這位太後而送行。
皇宮裏人來人往。
厚德殿內卻沒有什麽人前來,也根本就進不來。
直到這壹天,在呂祿的扶持下,呂媭走進了厚德殿內,而劉長看到她的時候,只是因為那模樣,他再次淚崩。
自從太後逝世之後,皇帝似乎就變得多情善感了起來,哪怕是壹點點的小事,都會讓他忍不住的流淚,有些時候,他會前往長樂宮的壽殿,看著那個空蕩蕩的殿,他下意識的喊幾聲阿母,只是等不到回答,他便哭了。
呂媭坐在劉長的身邊,心疼的擦拭著他臉上的淚痕。
“阿長,莫要哭了……大姊不在了,往後,妳有什麽事,就來找我……我就跟她壹樣……”
如此過了幾天,劉長仿佛是振作了起來,他先是去看望了大姊,自從阿母逝世之後,劉樂就躺在了病榻上,看到劉長,她哭的很是傷心,劉長勸慰了她,吩咐太醫好好醫治。
那些太醫,並沒有因為太後的原因而受到懲罰。
各地的諸侯王和國相郡守等人物,此刻都開始朝著長安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