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見故人，淚雙行

　　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鐵心源也覺得如同在夢裏。
　　在不足壹年的時間裏能發展到目前的規模，這也是他所想象不到的。
　　人，就像是洪水中隨波逐流的木頭，向什麽方向走不是自己說了算，要看洪水的意思。
　　因此，無數年來，人們都在悲嘆命運的無常。
　　有的木頭被洪水送到了岸上，有的木頭被送進了回水灣無休止的原地打轉，有的木頭被洪水直接送進了大海，壹世漂泊。
　　想要自己掌控命運在很多時候根本就是壹個笑話，否則，屈原不會遊走在汨羅江畔問天，李白也不會站在太行山前拔劍四顧心茫然。
　　鐵心源不過是壹截長滿了枝枝丫丫的樹幹，滿身的枝椏讓他上岸的幾率比那些光禿禿滑不留手的樹幹要多。
　　如今，這截樹幹上的某壹根枝椏終於勾住了岸邊的某壹個東西，得以緩緩地靠岸。
　　遊走在人群中，接受每壹個人殷勤的問候和禮遇，鐵心源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有市場就會有爭論，壹路上不但看見了西域人和大宋人談笑言歡的場面，當然也看到瘦弱的宋人被強壯的西域人按在地上飽以老拳的場景。
　　這些都不重要，只要看看在四周為兩人打氣的宋人和西域人就知道，這不過是壹個非常偶然的單壹事件。
　　鐵心源懶得理會，如今，山谷裏已經被將近五萬人塞的滿滿當當，出點勾引人家老婆的事情毫不稀奇。
　　鐵心源的視線毫無目標如同夢遊，狐貍的眼睛盯著架子上的肥雞目不轉睛，壹個壞小子正在把壹個西域肥婆露出來的腰帶系在凳子上，壹個狡猾的宋人商販偷偷地往秤砣底下加了壹小塊磁鐵……
　　多麽富有生活氣息的場面啊！
　　鐵心源買下肥雞撕給狐貍壹條雞腿叼著，右手曲起指節在壞小子的腦袋上敲了壹個爆栗，然後擡腳踹斷了宋人商賈的秤桿，最後壹邊吃著肥雞，壹邊揚長而去。
　　自從山谷裏開始給幹活的百姓發錢之後，市場就形成了，宋錢在這裏壹如既往的受歡迎。
　　清香谷不過是壹塊試驗田，開春之前，各路商賈來到哈密之後，才是真正的大考驗。
　　為此，鐵心源囤積了無數的鹽巴，茶葉，布匹，幹果，鐵器，瑪瑙，寶石，陶器，他甚至要火兒他們燒出來壹批琉璃器，作為哈密的鎮山之寶。
　　能不能從西域客商那裏換到香料，戰馬，牛羊，皮張，馬尾，藥材，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成功壹般都是僥幸的，失敗才是正確的，賊老天壹般都不會按照人們設想的道路行事。
　　說“世上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的人就深得其中三味。
　　西域人的烤羊肉自然是美味至極，除了沒有辣椒這讓鐵心源覺得遺憾之外，至少孜然的香味依舊讓他胃口大開。
　　東京的烤羊肉就充滿了東京城特有的小家子氣息，壹串羊肉上只有薄薄的幾片子羊肉，只要壹烤，肉片子就緊緊的包裹在竹簽子上形成了壹根細細的肉棒。
　　想起那些士大夫們努力的用自己松動的牙齒和那根肉棒作鬥爭，鐵心源就覺得心酸。
　　還是西域人比較大氣，尾指粗細的紅柳枝子上穿了七八個核桃小小的肉塊，咬壹口冒油，咬第二口就讓人有殺掉東京城所有賣烤羊肉的人的沖動。
　　馬希姆手裏抓著七八串這樣的烤肉，站在人群裏很明顯的非常茫然。
　　剛來清香谷的時候，這裏是什麽樣子他比誰都清楚，現在，這裏已經變化的讓他再也找不到記憶中的清香谷模樣。
　　鐵心源從馬希姆手中抽了三根烤羊肉就吃的飽飽的，再來壹根狐貍也就吃飽了。
　　壹大杯甜絲絲的果酒下肚子之後，壹股熱氣從丹田部位緩緩升起，讓人飄飄欲仙。
　　馬希姆毫無焦距的眼神終於落在鐵心源的身上，逐漸變得有神，最後變得熾烈。
　　“不行！”鐵心源不等馬西姆張嘴直接拒絕。
　　“妳還沒問我想說什麽呢。”馬希姆有些委屈。
　　“不成！”鐵心源再次斬釘截鐵的回答。
　　“這次去龜茲，瑪瑙賣了壹個好價錢……”
　　“妳拿利潤的四成，這是事先商量好的，妳只需要把價值六成瑪瑙的東西給我就成。”
　　“我只拿壹成……”
　　“不成！商量好的，就壹定要執行，老子是壹個壹言九鼎的人！”
　　“塔利班，妳不能這樣無情！當初我們大家壹窮二白的來到清香谷，是我們幫助了妳，奪取了這裏。”
　　“說的沒錯，後來妳們袖手旁觀，壹心只想著買賣瑪瑙發財。
　　我尊重妳們的願望，讓妳們如願以償的靠買賣瑪瑙發財，有什麽不對嗎？
　　我去年的時候就說過，跟著我的人我會讓他們達成自己美夢的。
　　我的美夢是建立壹個國家，孟元直的美夢是成為壹個所向無敵的大將軍，妳們的美夢是成為富甲壹方的商賈，我們不是都走在通往美夢的道路上嗎？”
　　馬希姆把手裏的羊肉串塞嘴裏痛苦的大嚼，羊油順著嘴角流出來，最後沿著濃密的胡須掉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加入清香谷最後的壹個機會也消失了，就如同鐵心源所說，自己的選擇是成為富商。
　　以前的時候能夠成為富商，馬希姆就認為是自己壹生中所能企及到的最高位置。
　　現在看了清香谷恐怖的發展趨勢之後，他發現，成為富商恐怕是當初那群來到清香谷的外人中，最沒有出息的壹個夢想。
　　鐵心源把油乎乎的手在馬希姆華麗的袍子上擦拭壹下，拍拍他的肩膀，就帶著因為吃撐而不斷打嗝放屁的狐貍離開了街市，狐貍的屁太臭，以至於快要引起眾怒了。
　　壹個帶著面紗的美麗少女手裏牽著壹根竹杖，竹杖的後面還有壹個高大的男子。
　　很明顯，男子的眼睛不太方便，於是，那個女子就不斷的給男子講述自己看到的壹切。
　　男子雖然眼睛看不見，神情卻非常的坦然，背上還背著壹個碩大的琵琶，女子肋下的布包裏，露出壹管長長的洞簫，琵琶常見，洞簫在西域卻難得壹見，鐵心源自己就吹得壹手好塤。
　　看到這兩個人，鐵心源停下了腳步，狐貍拿嘴拱著鐵心源希望他快些走，它已經忍不住快要拉出來了。
　　鐵心源不為所動，狐貍就壹溜煙的鉆進不遠處的清香木樹叢裏去了。
　　這兩個人鐵心源全都認識，其中壹個甚至稱得上是自己的總角之交，而另外壹個是自己在東京太學中很少的朋友中的壹個。
　　當初就是這兩個二百五抱著天知道從哪裏的憧憬，壹心想去龜茲，壹個打算去學歌舞，另壹個打算采風，見識壹下原汁原味的龜茲樂曲。
　　小花壹個人孤零零的也就罷了，劉靖卻是有家有口的，就這樣壹走了之，第二年他老婆就改嫁他人了……
　　當初在東京大路邊的茶棚子裏高歌，飲酒，吃魚，聽曲子的往事潮水壹般的湧上鐵心源的心頭。
　　想要張嘴，卻哽咽的發不出聲。
　　清理完腸胃之後的狐貍找鐵心源擦屁股的時候，卻發現了小花，立即，嚶嚶的叫喚著撲了過去，找鐵心源幫它擦屁股根本就是受罪，這個小姑娘下手很溫柔，它至今還記得。
　　鐵心源的身高不矮，但是周圍全是人高馬大的西域人，他的身高就不足道了，被那些在清香谷養的膘肥體壯的西域人堵的嚴嚴實實。
　　“鐵狐貍！”小花驚叫了壹聲，俯身抱起了鐵狐貍，當鐵狐貍用毛茸茸的腦袋摩擦她的面龐的時候，小花已經淚流滿面。
　　“小花，怎麽了？”劉靖敲著落地的竹杖急忙問道。
　　“鐵狐貍在這裏！”小花哽咽著道。
　　劉靖呵呵笑道：“既然鐵狐貍在這裏，那麽，另壹頭大狐貍想必也在附近吧！”
　　小花四處張望，終於透過人群看到了壹臉寒霜的鐵心源。
　　鐵心源走過來，遞給小花壹團草紙，指著鐵狐貍道：“先幫它把屁股擦了。”
　　小花似乎很怕鐵心源，抖抖索索的接過草紙，揉軟了，這才蹲下來幫狐貍清理。
　　鐵心源扶著劉靖的胳膊，仔細的觀察了壹下他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道：“還有沒有救？”
　　劉靖指著胸口笑道：“我從來都沒有瞎過。”
　　“說人話！”
　　“沒救了，龜茲城主府壹場大火，我僥幸逃脫，眼睛卻被煙火熏壞了，是小花救了我，這孩子也被燒傷了。”
　　鐵心源知道劉靖劉長風是壹個怎樣的人，越是落魄就越是不會接受別人的憐憫。
　　“五百兩金子，來壹曲《婆羅門令》好讓我顯擺壹下。”
　　劉靖笑道：“還是那麽財大氣粗，《婆羅門令》是妳寫的詞，早就蜚聲大宋以及契丹，不用顯擺已經是名揚天下了，妳好歹給別人留點活路。我和小花這壹次是混進了壹個龜茲歌舞團來哈密為壹位城主演奏的，沒他的允許，恐怕不能堂而皇之的為妳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