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幸
大逆之門 by 知白
2018-8-23 21:42
安爭當然不是說著玩的,絕不是。
在安爭走到兵部衙門大門外的時候,大方介所那三個主事的就已經被裝進口袋帶到方固城外面了。安爭按照程序簽字然後等待接見的時候,那三個人身上的土都已經填平。
半路的時候杜瘦瘦問了安爭壹句:“周萬錢看起來不是那種窮兇極惡的人,為什麽不給他壹條活路。”
安爭的回答是:“周萬錢比茍家的還可惡,因為他知道進退知道自己應該保持什麽態度。他知道示弱,也知道怎麽才能保存自己。妳以為他是被茍家的人帶壞的?不,他只是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土壤。他在我面前態度好,是因為他想活著。如果妳說讓他出賣茍家換活命,他會立刻跪下來舔妳的腳趾。妳可以仔細查查,看看茍家做的那些惡事有多少是周萬錢的主意,有多少是他沒經過茍家的人就直接做了的。”
安爭說:“在官府定罪的時候,做惡的人會有主犯和從犯的區別。但在我看來,做惡沒有主從。”
杜瘦瘦不是很理解安爭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只要是安爭說的他就認為是對的。
和安爭的想想不太壹樣,燕國兵部衙門並不是很肅穆森嚴的那種感覺。門口還算莊重,風格是那種壹眼看上去就很死板的衙門臉。進了門之後才發現別有洞天,裏面亭臺樓閣小湖假山壹樣不少,最有愛的是在兵部衙門前院小花園的樹上,掛了好多粉紅色的千紙鶴。
安爭看到這些的時候忍不住點了點頭,心中生出壹股想不到妳是這樣的兵部的感覺。
負責接待的是壹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自稱郝平安,是兵部的壹個員外郎。兵部員外郎也是正六品的官職,不過京官感覺起來要比地方官氣勢足壹些。然而在兵部有壹種很讓人舒服的感覺,那就是咱們都是當兵的,就是兄弟。
這和其他衙門裏絕對不壹樣,那是因為幽燕十六國連年征戰的緣故。
安爭在大羲的時候也經常出入兵部,但在大羲的兵部裏勾心鬥角很嚴重。大羲很太平,沒有戰事。所以兵部的人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勾心鬥角上了,甚至會為了很小的壹件事而算計。但在燕國不壹樣,這裏每年都在開戰,邊境上每壹天都在廝殺。
所以,今年進入兵部做官的人們,可能才熟悉,壹轉眼就會被調入邊境補充過去,然後可能很快就會戰死沙場。所以在這裏的人有壹種覺悟……誰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兵部的每壹個人都有可能是站在自己身後給自己提供保護的人,都是兄弟。而且,見壹面少壹面。
算計來算計去,也不如生死大。
這裏的人不論年紀大小,都比其他衙門的人更理解死亡和信任之間的關系。
郝平安帶著安爭坐在前院小花園的涼亭裏,笑了笑說道:“本來打算讓妳在屋子裏等壹會兒的,但是大人們都在開會,不久之後又要選拔壹批人補充到東南邊境那邊了,和幽國之間的戰事越來越吃緊,人有些不夠使。所以也不知道這會什麽時候能開完,屋子裏又壓抑,還不如在外面坐坐。”
安爭道:“不是已經很久沒有和幽國有過大戰了嗎?”
郝平安道:“大戰是沒有,但戰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趙國,和咱們燕國是鐵桿兄弟,最起碼不會急著撕破臉。而涿國夾在我們和趙國之間,所以只能服從。但在東南那邊,幽國,永國,霸國聯合起來,壹心想往北進兵。他們不敢往南,因為那邊就是大羲,他們只好往北侵。”
“什麽叫大戰?”
郝平安問。
安爭沒有回答,郝平安自己給出了答案:“在兵部裏,大戰的定義是這樣的……壹戰之內,死人五千以上的稱之為大戰。妳知道東南邊境咱們每天死多少人嗎?每天都不少於三百人,是每天。所以在很多邊城駐軍裏,彼此都不認識。”
安爭無言以對,他在大羲經歷過很多事,唯獨沒有經歷過這種殘酷的戰爭。大羲太大了,大到沒有人敢去招惹。而且大羲還在不斷的壓榨著周邊小國,對大羲來說這些小國就是營養品,每天都要榨取壹點點。
所以安爭很清楚,其實幽燕十六國之間的戰爭,和大羲不無關系。
郝平安見安爭的臉色有些異樣,笑了笑說道:“妳可能還不熟悉這種氣氛,畢竟妳是從趙國邊城那邊過來的,我們和趙國沒有發生過摩擦。以後熟悉了就好些,另外不要太心急,今天兵部的會議時間可能久壹些,因為還要確定派誰去大羲送敬貢。”
他忽然問:“妳對大羲怎麽看?”
安爭回答:“大羲……幽燕十六國的戰事,有很大壹部分原因是大羲造成的。雖然周邊的小國不可能對大羲造成什麽影響,但大羲絕對不會允許這些小國富強。大羲會不斷的給周邊小國施壓,讓他們互相攻擊。大羲壓榨靠近他們的小國,這些小國為了生存就不得不攻擊距離大羲稍遠壹些的小國。”
“這樣,周邊的小國都在不斷的戰爭之中消耗國力。人,財,損失巨大。但大羲不會讓這些小國輕易的覆滅,不允許他們互相吞並。雖然在大羲眼裏,這些小國只不過是螞蟻,可大羲連壹只比較強壯的螞蟻都不允許出現。”
郝平安眼神壹亮:“像妳這麽年輕如此有見地的人太少了,真的太少了。兵部的年輕人,大多崇拜大羲,認為那才是真正的強國,有強國的風範和責任。因為在周邊各國戰爭到了白熱化的時候,往往都是大羲派出使者進行調節。戰爭會因為大羲的介入而停止,他們認為這是大羲的功勞。”
安爭嘆息:“我剛才說了,大羲不會允許任何壹只螞蟻強壯起來。所以壹旦出現壹個國家能吞並另壹個國家的局面,大羲就會介入不讓這種狀況出現。至於聽話不聽話,根本不在大羲的考慮之內。聽話就罷了,不聽話就敲打,打到殘。”
郝平安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對兵部裏很多年輕人的想法都有些看不慣,但妳也勸說不了他們,對強者的崇拜也是很固執的。”
安爭點了點頭:“確實如此,非但他們,絕大部分人都認為進入大羲生活會安定祥和。然而大羲是絕對不許流民進入的,咱們的邊軍壹直在殺人,是和敵人拼殺,大羲的邊軍也壹直在殺人,殺的就是想進入大羲的流民。”
郝平安起身:“妳在這裏稍稍歇壹會兒,我去看看會開完了沒有。”
安爭起身:“我就再次恭候,多謝郝大人。”
郝平安起身離去,走路的姿勢十分挺拔。安爭看的出來,這個有些對年輕人看不慣的中年男人,應該不是壹個沒有上過戰場的文官。他走路的姿勢就說明了壹切,這個人的言談舉止之中也帶著壹種貴氣和肅殺。安爭想了想,京官多半如此,自身帶著壹種優越感,所以也就沒有在意。
如郝平安這樣的五十歲上下依然在正六品的官職上做事的人,基本上此生都不會有大的升遷了。不過安爭有些奇怪,這個人為什麽沒穿官服,而是壹身尋常的衣衫在兵部裏待客。
郝平安走到小花園的盡頭轉入壹條長廊,然後從腰畔掛著的袋子裏取出壹個煙鬥。他並沒有去看會議結束了沒有,而是蹲在長廊能坐的地方抽煙。他的煙鬥很大,也很長。壹口煙吸進去,噴出來的時候好像在吐霧。
過了大概十分鐘左右,兩個身穿紅色官服的人快步走過來,遠遠的朝著郝平安喊了壹聲。
郝平安似乎有些無奈,將煙鬥在自己鞋底上磕了磕,然後跟著那兩個人進去了。在大燕,五品和四品的官員穿紅色,三品以上的大員穿紫色,而六品以下的人則穿綠色。那兩個穿紅色官服的,應該是兵部裏地位比較高的人了。在大燕,兵部尚書是正二品,但領正壹品的俸祿,出行也按照正壹品的規矩。兵部侍郎是正三品,僅次於尚書。
郝平安轉入了壹個房間,進門之後屋子裏坐著的壹群穿紅色官服的人全都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行禮:“大人。”
郝平安隨意的擺了擺手,然後走到主位上坐下來:“議到哪兒了?”
其中壹個人回答:“回大人,燕王說讓咱們推舉壹個人去大羲送貢品,大家商議了壹下,唯有王開泰將軍最合適不過了。”
郝平安沈思了壹會兒:“可王開泰最近在武院負責新生的事,我看還是換個人吧。”
眾人無言。
郝平安道:“從六品的員外郎裏選壹個比較體面的去,反正不過是配合禮部的人罷了。給他壹身將軍的戰袍,別嚇尿了褲子就好。我大燕的將軍沒時間去伺候大羲的那群大老爺,將軍們還要時刻準備著上戰場。與其派王開泰將軍那樣的百戰將領去見人就低頭,不如讓他在武院裏給我煉出來幾個優秀的年輕人。我是文人出身,我都可以去大羲點頭哈腰。但將軍們不行,將軍們……不能低頭。他們用血戰拼來的尊嚴,不能就這麽糟蹋了。”
所有人沈默了,然後站起來整齊的答應了壹聲。
是啊,誰都可以低頭,但代表著軍方的將軍們,都不能低頭。
“大人,您不是說親自去看看邱長晨將軍臨死之前推薦的那幾個孩子嗎?”
兵部侍郎陳在言問道:“見著了嗎?”
郝平安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好苗子,真是讓我心裏敞亮的好苗子,不枉邱將軍的推薦。邱將軍的推薦信連著來了三封,第三封之後就傳來了邱將軍的死訊。”
陳在言嘆道:“可惜了,三年多了,才查出來殺害邱將軍的兇手是幽國神會的人。咱們用了壹千多天的時間才查到真相,對不起邱將軍的在天之靈。”
郝平安忽然冷笑:“妳以為就這麽完了?妳以為方知己大將軍真的是被太後逼走的?”
他站起來看向窗外:“幽國的人萬裏迢迢跑來刺殺了我大燕鐵流火的副將,這事沒完的。方知己大將軍帶著鐵流火精騎南下,真是練兵?真是為了避開太後?”
啪的壹聲。
他的手拍在窗臺上:“幽國神會不死壹些人,方知己大將軍是不會帶兵回來的。”
陳在言的臉色變了變,然後長出壹口氣:“天幸,方大將軍生在我的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