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0章 壹路走好

　　也許連寧小樓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自己是壹個多信命的人。
　　當初邱麻衣那句話就好像用刀子刻在他心裏了壹樣，也不知道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為了這壹句話而夜不能寐，撕碎了多少書卷，砸碎了多少花瓶。
　　但寧小樓發現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最起碼邱麻衣說的貴人來了，而且他正壹步步把這個貴人牢牢的死死的抓在自己手心裏。
　　不過是個長幸候而已。
　　寧小樓站在窗口，擡高雙臂，小九為他細心的整理著衣服。這是壹套看起來極為隆重華美的君服，上面的五爪金龍圖案讓寧小樓看起來無比的高貴。
　　“我是白勝君。”
　　寧小樓站在那，擡著頭看著遠空。
　　“妳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麽嗎？”
　　他問。
　　小九笑起來，笑不露齒，她這樣美好的女子，總是會讓自己時時刻刻都處於美好的狀態。她知道自己最美的壹面是什麽樣子，每天對著鏡子看那麽久的自己，就是讓自己在寧小樓面前不會有壹點點瑕疵。
　　“邱麻衣。”
　　她回答了三個字。
　　“叫進來吧，妳去幫我看看宴席準備的怎麽樣了。畢竟，那位貴人還是對我有大用處的。今天這宴席，我得讓他覺得自己就是主角。”
　　“是。”
　　小九忽然心裏有些不祥的預感，她想勸幾句什麽，可是發現那感覺壹閃即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擔憂的是什麽，也就無從勸起。她微微俯身，用最標準也最能展現自己身材的方式施禮，然後轉身離開。寧小樓在她轉身的那壹刻，手在她屁股上拍了壹下。
　　小九心裏壹緊……因為她忽然發現了自己的擔憂是什麽，寧小樓今天有些失態。
　　他是高高在上的白勝君，是道德仁義的代名詞，這樣的人怎麽會做出稍顯下流的動作來？所以足以說明，寧小樓很緊張，或者……很興奮。
　　邱麻衣進來的時候，寧小樓端坐在椅子上，看起來那種上位者才有的威嚴和氣勢很足。可是邱麻衣並沒有在意，因為他是伺候過兩代白勝君的人，老君上的氣勢要比寧小樓強盛十倍。
　　“君上，您找我什麽事？”
　　邱麻衣垂首問，他雖然對寧小樓從心裏依然覺得他是當初那個自己曾經抱過的孩子，但表面上的尊敬還是做的很足。當初他和老君上把酒言歡的時候，寧小樓還是壹個穿著開襠褲在院子裏蹣跚學步的幼童。
　　“邱叔叔。”
　　寧小樓站起來，快步過去伸手拉著邱麻衣的手，拉著他在椅子上坐下來，這讓邱麻衣極不適應。他已經忘記了，寧小樓有多久沒有喊過他邱叔叔這三個字。可是正因為這三個字，把邱麻衣藏在內心中的記憶全都勾了起來。他想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抱著寧小樓在河邊看鵝戲水，在樹林裏尋找最大的那片落葉，在雪地之中順著野兔留下的腳印追逐。
　　邱麻衣心裏有些百感交集，壹晃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
　　“君上……”
　　他竟是稍稍有些哽咽，壹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邱叔叔這三個字，刺在他心中不為人知的柔軟上。
　　“別叫我君上，沒有外人的時候，您還是直接喊我小樓就好。我記得當初父親政務繁忙，我大部分時候都是跑到您的監天司裏去，跟您搗亂。也不知道打碎了您多少東西，破壞了您多少事情。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喜歡抓著您的衣袖，不管您去什麽地方我都吵著要跟著壹起去。”
　　寧小樓笑起來，那笑容仿佛回到了他三四歲的時候，簡單而純凈。
　　“是啊……那個時候妳最喜歡粘著我了。時間真是這世上最恐怖的東西，不知不覺，我已經老了，而君上也已經是這數萬裏江山的主宰。君上做的很好，妳父親如果看到的話也會很滿意。”
　　“還不是這些年邱叔叔壹直在幫我。”
　　寧小樓為邱麻衣倒了壹杯茶，坐好了之後笑著說道：“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在邱叔叔茶裏放過老鼠屎……”
　　邱麻衣笑起來，笑的前仰後合，臉上那些歲月留下的痕跡都似乎舒展開來不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和寧小樓聊過天了，還記得當初寧小樓就喜歡坐在自己的腿上，聽他講故事，纏著他問天上那些星星都叫什麽名字。
　　“是啊，我當時喝了壹口，還以為有人在我茶裏下毒想要毒死我呢。”
　　邱麻衣笑著擦了擦眼睛裏笑出來的眼淚，下意識的擡起手想去揉揉寧小樓的腦袋，而寧小樓卻下意識的躲開，之前那種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融洽在這壹刻蕩然無存，邱麻衣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之中，而寧小樓的身子也僵硬在後仰的姿勢上，兩個人都很尷尬。
　　“臣忘了，君上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
　　邱麻衣收回手，抱拳，垂首。
　　寧小樓忽然有些恨自己，就因為自己這下意識的壹個動作，之前費盡心思才拉近的距離瞬間就又到了十萬八千裏。因為邱麻衣對自己的那句預言，懂事之後的寧小樓就恨極了邱麻衣，如果不是真的需要邱麻衣這個人幫助他維持朝權的話，他早就已經把邱麻衣亂刀砍死，砍成壹百塊……不，壹萬塊，十萬塊。
　　尷尬的笑容在臉上凝固的時候，尷尬就會無限擴大。
　　“邱叔叔誤會了。”
　　寧小樓兩只手同時伸出去握住邱麻衣的抱拳的雙手，想用自己手心的溫度來讓對方把介懷打開。奈何，他握住邱麻衣手的時候才發現，冰涼的不是邱麻衣的手而是他的。
　　他松開手，沈默了壹會兒後決定還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來，這樣虛偽下去只能越來越尷尬。
　　“邱叔叔，您還記得，我父親故去之前對您說的話嗎？”
　　“怎麽敢不記得，老君上離開之前拉著我的手說，小樓以後就交給妳了。他說小樓這個孩子，心高氣傲但能力不足，好高騖遠而輕浮無力，所以讓我多提醒妳，做事要踏踏實實，不要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事。這些年來，臣也始終都不敢忘記老君上的話，在君上身邊時刻提醒。”
　　寧小樓的眼睛裏閃過壹絲殺意，很快就有消失不見。
　　心高氣傲但能力不足，好高騖遠而輕浮無力……這句話，像壹根刺壹樣戳在他的心裏，也戳穿了他的自尊。
　　“呵呵呵……父親看的透徹。”
　　寧小樓低著頭說了壹句，手卻攥緊了，手心裏越發的冰涼起來。
　　邱麻衣卻根本沒有在意這些，依然像個尋常的教導自己後代的老人壹樣不厭其煩的說著：“臣這些年在監天司，始終都不敢忘記老君上的交代，幸好，終於找到了那位貴人，今後君上十年之內將會直上青雲。”
　　“十年嗎？”
　　寧小樓低著頭看著自己漂亮的幹凈的雙手，他的指甲縫裏都沒有壹點塵埃。
　　“似乎，有些短。”
　　“不短了不短了，十年吶……十年之內，君上若是不犯錯誤的話，首先能穩固江山，運氣好的話能將九聖宗打壓下去。佛宗的人來了，這是壹個更好的開始，佛宗，金頂國，若是君上都能把握住的話，哪怕十年之後君上的運道開始有所跌落，依然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影響，當然，前提是……”
　　他停頓了壹下，後面的話似乎不好說出來了。
　　寧小樓勉強擠出壹絲笑意：“邱叔叔有什麽話只管說。”
　　邱麻衣嗯了壹聲，他是真的把寧小樓當做自己的子侄輩，所以說話的時候沒有多少顧忌。
　　“君上啊，我這些年壹直都在努力打破腦袋的想要破開君上運道上的那些坎坷，可是……我努力了這麽多年，卻發現星象早已註定，運道不可破。君上的運道，有貴人輔佐十年可期，若是沒有貴人的話，可能很快就會衰落下去。我窮盡心思，想改變星象，奈何人力不可勝天。”
　　他嘆了口氣，完全沒有註意到寧小樓的臉色已經越發的蒼白起來。
　　“直到不久之前我才幡然醒悟過來，我為什麽要執迷於君上壹人呢？這白勝君的江山不是君上您壹個人的江山，而是寧家的江山。想到了這壹點之後，我立刻改變了自己的思路和方法，推演和觀察之後確定，只要君上在十年之內有子，並且將白勝君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到時候君上在幕後扶持。新君雖然年幼，但有老臣等壹些忠心耿耿之人輔佐，在加上君上您的愛護，運道自然通坦。”
　　他笑起來，臉上的那些褶子舒展的更開了些。
　　“邱叔叔，喝茶。”
　　寧小樓顫抖著手將茶杯端起來遞給邱麻衣，手背上的青筋都已經繃了起來。
　　“好。”
　　邱麻衣結果茶杯抿了壹口，越說越興奮。
　　“君上的孩子，最好要在七月出生……”
　　“邱叔叔，等壹下。”
　　寧小樓忽然打斷了邱麻衣的話，他的手停在邱麻衣的臉前邊，像是壹柄已經出了鞘的長劍。
　　“邱叔叔，我還年輕。”
　　“可是……運道不可破啊。為了白勝君千秋萬代，君上……”
　　“邱叔叔！”
　　寧小樓再次打斷邱麻衣，他坐直了身子，翹起腿，臉色冷的好像萬年不化的寒冰。
　　“邱叔叔，我請妳來，是想問問……既然貴人可以讓我有十年運道，那麽……妳壹定有辦法，將這個貴人的運道直接加在我身上，這樣壹來我是不是就能延長這運道。比如……有沒有辦法將這個人的命星，融進我的命星。”
　　“不可能。”
　　邱麻衣壹擺手：“君上無知了……星怎麽可能融於別的星？每壹個人的命星都是獨立的，所以運道也是。所謂命運天定就是如此，沒有人可以占用別人的運道。”
　　“壹點辦法都沒有嗎？”
　　“沒有。”
　　邱麻衣認真地說道：“縱然有，也是邪門歪道。”
　　“哦……也就是說，還是有的。”
　　“沒有，最起碼我不知道如何做。”
　　“那我要妳還有什麽用？”
　　寧小樓站起來，臉色白的嚇人。而聽到這句話的邱麻衣，整個人都僵硬在那，手開始顫抖起來。
　　“君上，妳什麽意思？”
　　“邱叔叔……小時候我最纏著妳了，壹次次偷偷進妳的監天司，打碎了不少東西，破壞了妳不少事情……那個時候妳從來都沒有怪過我，我知道，妳是把我當妳自己的孩子壹樣看待的。哪怕，我在妳的茶裏放了壹顆老鼠屎妳也只是壹笑置之。”
　　他拍了拍邱麻衣的肩膀：“妳剛才喝的茶葉有老鼠屎，只不過……是毒。若是妳願意幫我，這毒我可以解開。若是妳真的不願意……邱叔叔，壹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