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贈言

　　真的見到吳王，劉有終反而無話可說。
　　兩人在城外見面，路面泥濘，各自騎在馬上，互相拱手、寒暄，吳王沒有隨從，劉有終帶來的人站在遠處，孟津的哨兵離得更遠，竊竊私語，關於吳王的傳言與劉相士的神奇結合在壹起，令這場會面充滿神秘色彩。
　　對徐礎來說，這次會面毫無特別之處，只是省卻他壹次奔波，“真巧，我正要去拜見晉王。”
　　劉有終仔細端詳吳王，笑道：“晉王也壹直想念吳王，每天都要念叨幾句，說是不能當面感謝吳王的送行之恩，殊為遺憾。”
　　“晉王當時將壹支冀州軍誑入城內，中了埋伏，令我軍大勝，足夠補償送行之舉。”
　　“哈哈。”劉有終大笑，壹點不覺得臉紅，“小意思。聽說吳王在那之後連戰連勝，可謂是天下無敵，要不了多久，就能平定河南諸州，晉王在並州虛席以待……”
　　“我不做吳王了。”徐礎打斷道。
　　“吳王……要稱帝？可喜可賀，晉王必定第壹個奉表稱臣。”
　　“劉先生想必已經聽說，我舍棄王號，從此以後，只是布衣徐礎。”
　　劉有終露出驚詫至極的神情，“是有傳言，可我以為是誰編造的謊言，吳王……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這種事情怎麽開得了玩笑，妳瞧我現在孤身壹人，除了兩匹馬，再無隨從，就該知道傳言不虛。”
　　劉有終幹笑兩聲，“吳王做事……很難揣度。”
　　“能稱壹聲‘徐公子’，足感真情。”
　　兩人曾經結拜，這時誰也不提此事，劉有終道：“徐公子……隨我去見晉王？”
　　“不必了，煩請劉先生替我帶句話給晉王。”
　　“好，徐公子請說。”
　　“告訴晉王：譚無謂乃是奇人，若能用之，必有厚報，若不能用之，該殺就殺，斷不可長久置於賤位，招置後患。”
　　劉有終壹楞，他向來不喜歡譚無謂，對此人的生死毫不關心，可晉王與徐礎都認為譚無謂有大將之才，如今卻是徐礎建議晉王“該殺就殺”，令他深感意外。
　　與吳王退位相比，這只是壹個小小的意外，劉有終笑道：“壹定帶到。徐公子既然去掉王號，何不去晉陽暫住，晉陽雖小，倒還堅固，能保徐公子平安。”
　　“以後或許會去，現在不急，我還要去壹趟鄴城。”
　　“鄴城？冀州人對妳可是恨之入骨。”
　　“無妨，我救了湘東王壹命，放他回冀州，鄴城應該念這份人情吧？”
　　劉有終點點頭，“徐公子去鄴城，是要避難，還是……另有所圖？”
　　“難說，要看鄴城的態度。”徐礎想了壹會，似乎還有後話，卻突然拱手，“告辭，日後再見，我與劉先生把酒長談。”
　　“壹定。”劉有終也急著回去。
　　“劉先生通天地、知始終，臨別可有真言相贈？”
　　“夜路難行，徐公子孤身壹人，千萬小心。”劉有終沒有炫耀神通，給出壹句普通的提醒，調頭與隨從匯合，疾馳而去。
　　劉有終奔西，徐礎向東，緩緩而行，數十名孟津士兵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走出數裏之後，徐礎勒馬，轉身道：“不勞相送，諸位請回。”
　　哨兵們互相看看，頭目大聲道：“吳王要走，我們今後應該跟誰？”
　　“妳們是梁兵？”
　　“我們從前是降世軍，後來被分到梁王帳下，但我們沒跟他壹塊殺害降世王。聽說降世軍西去，要回秦州，我們也有點心動。猶豫難決，請吳王示下。”
　　“劉相士做何建議？”徐礎猜這些人肯定問過劉有終。
　　“他讓我們不要南下，說南邊有禍。”
　　“妳們可有家眷留在東都？”
　　“壹些人有，壹些人沒有，親人早死光了。”
　　“有家眷的留在孟津，等候梁王安排，沒家眷的去投奔晉王，請代我給晉王問好。”
　　“不回秦州嗎？”
　　“妳們說自己沒參與殺害降世王，西行的降世軍未必相信，與其費力解釋，不如另投他人。”
　　眾哨兵點頭，覺得吳王所言有理。
　　“多謝吳王，妳幫了我們壹個大忙，無論怎樣，妳在我們眼裏總是吳王。”
　　徐礎笑著拱手還禮，調頭繼續前行，這回沒人再跟隨。
　　另壹頭，劉有終快馬加鞭，半夜前回到晉營，匆匆來見晉王，壹進帳篷就道：“是真的！是真的！”
　　沈耽起身，示意會談的幾名將領先退下，“吳王果真退位？”
　　劉有終喘了幾下，點頭道：“是真的，我見到吳王了，他壹個人要去鄴城。”
　　“妳見到吳王本人？”
　　“對，在孟津城外，他正好也在，孤身壹人，本來要見晉王，遇見我之後，他改去鄴城，讓我給晉王帶幾句話。”
　　“說什麽？”
　　“說晉王能用譚無謂就用，不能用要早早除掉，否則的話，會成大患。”
　　沈耽也是壹楞，“吳王與譚無謂情深意重，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譚無謂逃回晉王這邊，徐礎大概心中惱火，所以……”
　　“妳叫他‘徐礎’？”
　　“他自己要求的，他說自己不做吳王，只是布衣徐礎。”
　　“嘿。妳說他孤身壹人？”
　　“對，壹人兩馬，晉王現在發兵去攻打東都，還來得及，能夠搶在冀州和荊州前頭。”
　　沈耽卻不著急了，嘆息壹聲，“劉先生應該將吳王帶來。”
　　“我也想，可他不願意，孟津上千士兵守在旁邊，我沒辦法……”劉有終隨口將兵力誇大幾十倍，壹點也不心虛。
　　“他的確往鄴城去？”
　　“這個……我急著回來，沒看到，但他確實這麽說，應該沒必要撒謊。”
　　沈耽立刻叫進來壹名將領，命他帶壹百兵卒，繞開孟津守衛，往東去追吳王，“活著帶回來最好，吳王若是實在不願意——隨妳處置，總之要帶回來。”
　　將領遵命而去。
　　劉有終沒想明白，“搶先奪取東都才是當務之急，徐礎既已退位，何必……”
　　沈耽冷笑壹聲，“吳王怎會平白無故退位？又怎會平白無故去鄴城？必然是東都已成燙手山芋，誰握在手裏，誰將深受其害。至於鄴城，吳王暗中投靠，怕不是壹天兩天的事情了。”
　　劉有終恍然大悟，“晉王想得周全，可那次冀州軍大敗……”
　　“鄴城的主事者是誰？”
　　“太皇太後、湘東王、濟北王，據說還有壹個歡顏郡主，頗受三人重視，對她言聽計從。”
　　“冀州軍又是誰的？”
　　“原屬皇甫家，後來被王鐵眉……我明白了，王鐵眉乃壹員邊將，卻成為兵主。鄴城擔心養虎為患，所以要他的兵將，不要他本人——這壹招真夠狠的。如此說來，徐礎其實壹直在為鄴城做事，那他幹嘛不將東都交給鄴城？”
　　“東都必然發生了什麽事，令吳王不能為所欲為。”
　　劉有終慨然道：“我再走壹趟，這回直去東都，必要打探明白，再回來見晉王。”
　　沈耽笑道：“沒有劉先生，我真是不知該怎麽辦，如失手足。”
　　“不能替晉王沖鋒陷陣，乃我壹大遺憾，跑跑腿總是可以的。請晉王等我消息，來回不過三天。”
　　“辛苦劉先生。今日已晚，劉先生先去休息，明早出發不遲。”
　　劉有終年紀大，經不起連夜折騰，的確需要休息壹會，拱手告辭，提醒道：“譚無謂……”
　　“若對吳王的話太當真，就是中計了。”
　　劉有終沒再說什麽，回到自己帳篷裏，進去之後只見裏面燭火通明，暖如盛夏，兩名衣裳單薄的女子正在床上閑聊，壹見他就露出媚笑。
　　劉有終認得其中壹人是自己還沒來得及享用的美人，另壹女卻是陌生，容貌更加艷麗，笑容也更加嫵媚。
　　“這是……誰將妳送來的？”劉有終壹邊脫衣壹邊問道。
　　“晉王命我好好服侍劉先生。”
　　劉有終狂喜，“知我者，晉王也，跟隨這樣的主公，夫復何求？徐礎自廢手腳，終究不成大事……”
　　沈耽安撫好劉有終，命人喚來譚無謂，對吳王的話，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譚無謂半夜被喚來，心中高興，“晉王決定了？我只需壹萬人……”
　　“吳王的確退位，但我不打算攻打東都。”
　　“為什麽？”
　　“譚將軍壹向心誌高遠，多想壹想，不必執著於東都壹城。”
　　“拿下東都，就能占據整個洛州……”譚無謂還是想了壹想，“賀榮部？”
　　“嗯，賀榮部是借來的兵，而且是鄴城幫忙借來的兵，晉軍現在攻取東都，功勞必須分給賀榮部，轉而落入鄴城手中，晉軍白忙壹場。”
　　“賀榮部會那麽忠於鄴城嗎？”
　　“若非如此，吳王會孤身壹人前去投奔鄴城？唉，我姐夫周元賓世代與賀榮部交往，竟然不如濟北王之子的壹次聯姻。”
　　“我常在吳王身邊，聽到壹些事情，鄴城的主意似乎都是歡顏郡主所為。”
　　“嗯，當然是她，壹直是她。寧王好色也就算了，吳王竟然也……真是想不到。”
　　譚無謂點頭。
　　沈耽看向譚無謂，“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我要回晉陽，軍中幾萬賀榮部騎兵卻不知該如何處置，譚將軍可有主意？”
　　“讓他們去攻打東都吧，打下來，晉王分功，打不下來，損失也是他們。”
　　“此計甚妙。”沈耽笑道，“賀榮部兵將桀驁難馴，不知譚將軍可願代我掌兵？”
　　“願意。”譚無謂大喜。
　　“好，明日譚將軍帶兵南下，我領軍北返——歡顏郡主和吳王皆是詭計多端之人，越是吸引大家來東都，我越要回晉陽。”
　　“晉王想得周全。”
　　沈耽點下頭，到底是該重用還是殺死譚無謂，借助這次掌兵，可以做出決斷。
　　“我已派人去追吳王，或許能將他追回來。”沈耽隨口道，要看譚無謂的反應。
　　譚無謂微微壹楞，“吳王既已退位，當無威脅……晉王做主，我去攻取東都，縱不能將它留下，也要借此機會為晉王爭取幾座城池，以做補償。”
　　“全仗譚將軍。”
　　“吳王……可以活著帶回來吧？”
　　“難說。”
　　譚無謂神情壹暗，沈耽心中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