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難敵

　　瑕疵因為它的渺小，有時候更能惹來憤怒，它就像是壹只哼哼唧唧小飛蟲，壹刻不停地騷擾雙耳，偶爾從眼前飛過，炫耀自己的勝利，嘲笑對方的無能為力。
　　這就是單於此時的心情，他已奪下西京獲得計劃中的大勝，偏偏就是他想找的壹個人不在。
　　他從來沒將天成公主放在眼裏，即便聽說她的美貌之後，也只是略感興趣而已，直到不得不要求賀榮平山自殺，他才將公主擡升到壹個稍微高些的位置。
　　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令單於憤怒的是，他已經放出話去，將用公主給賀榮平山殉葬，全軍皆知，結果卻不能實現。
　　他盯著徐礎，開始懷疑自己受到此人的欺騙，突然間他用余光看到壹張興奮的臉孔，那是寇道孤，壹向冷傲如冰的人，突然在冰面上露出裂紋，這可有點不同尋常。
　　單於稍稍冷靜下來，用賀榮語傳令，兩名大人領命出帳。
　　單於回到原位坐下，沈思不語，似乎將徐礎給忘了。
　　很快，幾名士兵押進來壹名俘虜。
　　那是壹名壯漢，比帳中所有人都要高大，頭發散亂，身上的甲衣還剩幾片，雙手被捆在身後，即便已落入敵手，他也不肯服軟，每走壹步都要擰著來，要三四名士兵才能推得動。
　　俘虜昂然不跪，壹名士兵擡腳踹他的膝窩，俘虜雙腿挺得更直。
　　士兵要拔刀，單於擡手制止，開口道：“妳是雄難敵？西京降世軍的大頭目？”
　　“正是妳家老子，我乃降世軍大元帥，不是什麽大頭目。”
　　單於笑了壹聲，“總之西京是妳做主？”
　　“對，是我，西京失守，全是我的錯，跟別人都沒關系。不對，還有那幾個叛徒，若不是他們被人收買，西京至少能堅守壹年，而妳們不到冬天就得逃回塞外。”
　　“哈，口氣不小，酒量如何？”
　　雄難敵壹楞，但他什麽都不懼，回道：“不知道，因為從來沒醉過。”
　　“好，松綁，賜酒。”
　　帳中賀榮人很多，不怕壹名俘虜，士兵立刻解開繩索，另有人拎著半囊烈酒過來，遞給俘虜。
　　雄難敵抱著必死之心，沒想到還有機會喝酒，又是壹楞，也不多問，接過酒囊，拔出塞子，仰脖痛飲，片刻工夫，將酒喝得幹幹凈凈，他又用力抖了兩下，確認裏面確實沒有酒之後，才扔到地上，擡手抹下嘴角，鄙夷道：“小氣。”
　　帳篷裏酒多得是，單於點下頭，立刻十幾囊送過去。
　　雄難敵大口喝酒，三四口喝光壹囊，肚皮慢慢鼓起，臉色卻只是微微泛紅。
　　帳中人都開始感到有趣，尤其是單於，帶面微笑，似乎將剛才的憤怒完全拋在了腦後。
　　喝光三囊烈酒，雄難敵打個酒嗝，身子輕輕壹晃。
　　“塞外的酒比中原要烈壹些。”單於道。
　　“再烈也是酒，被妳們捉來，壹直不得自由，等我放松壹下……”雄難敵說著話，居然解開褲帶，掏出東西來，當眾小解。
　　眾人大駭，齊聲喝止，雄難敵卻覺得有趣，原地慢慢轉圈，將近旁的幾名士兵逼退，嘴裏哈哈大笑。
　　雄難敵轉了正好壹圈，在地上劃了個圓，將自己圈在裏面，而且小心避開擺在腳邊的酒囊。
　　單於初時吃了壹驚，卻沒有發怒或是命人阻止，而是扭頭與幾名賀榮人小聲交談，似乎想起壹些有趣的往事，全都笑出聲來。
　　雄難敵拿起新的壹囊酒，還要再喝。
　　單於道：“有酒無肉，傷身。”
　　兩名仆隸端著壹鍋肉送來，接近“界線”時，直皺鼻子。
　　雄難敵也不願別人進自己的“地盤”，伸手道：“放在邊上，想進我的‘伏魔圈’，妳們修行不夠。”
　　仆隸巴不得如此，放下鐵鍋，匆匆離開。
　　鍋裏的肉半生不熟，而且已經涼了，雄雄敵全不在乎，也不在意剛剛做過什麽，赤手抓肉，送到口中大嚼。
　　又喝了兩囊酒，吃光壹鍋肉，雄難敵拍拍肚皮，長出壹口氣，“嗯，吃飽了，要殺要剮，請便吧。”
　　單於起身贊道：“是位好漢！”
　　雄難敵卻搖搖頭，“不能在戰場上生擒單於、盡殲賀榮騎兵，算不得好漢。”
　　“妳說的是英雄，不是好漢。”
　　“怎麽，妳覺得老子不算英雄？”雄難敵圓瞪雙眼，似乎要沖出“伏魔圈”沖向單於。
　　“精兵數十萬，守衛西京不到壹個月就被攻破，這樣的人算不得英雄。”
　　雄難敵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泄氣，嘆息道：“妳說得沒錯，我不是英雄，只是個能吃能喝的飯桶，殺了我吧，我無話可說，只是愧對降世王和幹娘。”
　　“幹娘？”
　　“金聖女是我幹娘。”
　　輪到單於壹楞，隨即笑道：“真巧，妳幹爹就在這裏。”
　　“我沒有幹爹！”雄難敵喝道，震得前面兩名士兵耳朵發麻，“我只認幹娘，我……我……誰是徐礎？”
　　雄難敵目光轉動，很快看向帳中的幾名中原人，稍加辨別，目光落在個頭最高的壹人身上，“妳是徐礎？”
　　寇道孤冷哼壹聲，扭過頭去。
　　徐礎上前壹步，拱手道：“我是徐礎。”
　　雄難敵將他上下打量三遍，向地上呸了壹口，吐出兩個字：“不配。”
　　徐礎沒說什麽，單於道：“不配做妳的幹爹？”
　　“呸，不配做金聖女的丈夫，我還以為徐礎是個怎樣的英雄人物，原來只是個小白臉，甘做異族走狗，令人不恥。”
　　徐礎沒怎樣，張釋虞等人反露出愧色，只有寇道孤神情不動。
　　單於上前兩步，但是遠離“伏魔圈”，“妳知道收買守軍的計策是誰想出來的？”
　　雄難敵立刻看向徐礎。
　　徐礎沒有解釋，他有詭計多端的名聲，怨不得別人懷疑。
　　“他原是吳王，收買降世軍裏的個別人輕而易舉。”雄難敵臉上更顯鄙夷。
　　之前出去的另壹名賀榮大人進來，走到單於身邊，小聲回話。
　　單於點下頭，看向徐礎，“妳的仆隸到處打聽破城詳情——妳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我猜到壹些事情，僅此而已。”
　　寇道孤張開嘴，最終卻沒說什麽。
　　單於似信非信，又向雄難敵走近壹步，“妳替金聖女守城，卻被其夫攻城，我亦替妳不值。”
　　“小白臉賣身求榮，關金聖女什麽事？”雄難敵大怒，也上前幾步，到了“伏魔圈”的邊緣才停下。
　　幾名賀榮士兵立刻跑過來，攔在他與單於中間。
　　“我喝了妳的酒、吃了妳的肉，但我可沒有投降。爾等蠻夷不必得意，妳們雖然奪下西京，但是降世軍未亡，很快就能回來，將妳們殺個片甲不留！”
　　“從哪回來？”
　　“從……嘿，妳以為我是傻子嗎？”
　　“沒什麽可瞞的，不是漢州就是涼州。涼州早已臣服我賀榮部，金聖女去那裏乃是自投羅網。漢州很快我就將親自去壹趟，金聖女在那裏躲不了多久。中原人天生怯懦，頂多出幾個像妳這樣的好漢，沒有壹人能稱得上英雄。如金聖女這樣的女流之輩，更是不值壹提……”
　　激將法果然更有用，雄難敵怒道：“中原英雄遍地，隨便拎出來壹個，都比妳強上百倍。金聖女雖是女流，卻堪稱中原第壹位女英雄，早就猜透妳們賀榮人的小小伎倆，她帶兵北上，要端妳們的……”
　　雄難敵急忙閉嘴，可話還是說出口。
　　單於神情微變，馬上笑道：“原來如此，倒也無妨，別人我還擔心幾分，金聖女？”單於搖搖頭。
　　雄難敵更怒，“等妳無家可歸，就知道……”雄難敵突然向前猛沖，離開“伏魔圈”，撲向單於。
　　士兵們早有防備，共是六人，同時動手阻止，可他們還是低估了雄難敵的力氣。
　　雄難敵撞飛兩人，推開兩開，踢開壹人，身上掛著壹人，依然撲向單於。
　　士兵大驚，這才想起拔刀，卻已來不及。
　　單於臉上也露出壹絲懼色。
　　帳中的賀榮人紛紛行動，壹名年輕的大人動作最快，壹個箭步攔在單於身前，同時拔刀出鞘，由下向上斜劃壹刀。
　　雄難敵大叫壹聲，後退兩步，低頭看著身上長長的傷痕與滲出的血跡，“手法不錯，刀不夠鋒利，換壹口來。”說罷又往前沖。
　　可士兵們已經回過神來，加上七八名跑來幫忙的賀榮大人，十幾口刀連劈帶砍，將雄難敵攔下，可憐那名掛在上面的士兵，也挨幾刀，掉在地上，反倒先死了。
　　雄難敵身中數十創，依舊不倒，揮拳打翻數人，最後突然停下，仰天長嘯，吐出壹口鮮血，直直地倒在地上。
　　大帳裏鴉雀無聲，等了壹會，有人上前用刀尖輕捅雄難敵的面部，確認他死透之後，眾人才齊齊地松了口氣。
　　“真是位好漢。”單於贊道，隨後改用賀榮語，摟著第壹個砍中雄難敵的賀榮大人，高聲稱贊。
　　最後，單於又走到幾名中原人面前，單向徐礎道：“這裏沒妳的事，很好。但是妳也看到了，中原沒人能擋住賀榮騎兵。”
　　“澄清誤會就好。”
　　“金聖女去了北方，天成公主想必也在那裏，這倒省我不少麻煩，我請來的‘客人’正好就在塞外，我會讓他們送我壹份‘禮物’。妳也該早做決定，徐礎，遊戲不能壹直玩下去。”
　　徐礎點點頭，人人都能看出來，他很沮喪。
　　回到帳篷裏，呆呆地坐了壹會，徐礎向昌言之道：“收拾東西，咱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