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動身

　　孫雅鹿看壹眼紙上的文字，又驚又喜，來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匆匆前去求見歡顏郡主。
　　歡顏郡主正在口授信件，馮菊娘在壹邊執筆書寫，聽到通報，歡顏郡主向馮菊娘道：“先這樣，這封信不急著送出去。妳留下。”
　　“是。”馮菊娘離開書桌，站到壹邊。
　　孫雅鹿不知該說什麽，幹脆壹言不發，將剛剛得到的軍報雙手遞上。
　　歡顏郡主察覺到異常，接過軍報速讀壹遍，擡頭看壹眼孫雅鹿，面露驚訝，隨即又讀壹遍，“賀榮人在秦州大敗——被誰擊敗？”
　　孫雅鹿搖搖頭，“目前還沒有確切消息，但是在秦北有壹支冀州軍，尹甫尹大人……”
　　歡顏郡主擡手，“等有實據再說。”
　　“賀榮人大敗，對朝廷是件好事吧？”孫雅鹿比較謹慎，卻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
　　站在壹邊的馮菊娘也很高興，但是不敢吱聲。
　　只有歡顏郡主無動於衷，思忖片刻，將軍報還給孫雅鹿，“請孫先生派人繼續打探消息，尤其要查清楚，賀榮人是否還有殘部退回塞外？新單於與其母是死是活？”
　　孫雅鹿領命退下。
　　馮菊娘立刻道：“賀榮人入塞才壹年工夫吧，先是在荊州大敗，如今又是秦州，估計再也緩不過來，中原少了壹樁禍患，可喜可賀。”
　　“太早了。”歡顏郡主小聲道。
　　“怎麽會早？朝廷深受賀榮人羞辱……郡主說早，那就是早。”馮菊娘及時收住，沒敢繼續質疑。
　　歡顏郡主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咱們去見陛下。”
　　皇帝張釋虞正與皇後飲酒。
　　皇後是強臂單於的親妹妹，初嫁到中原時，頗為跋扈，張釋虞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自從強臂單於死於荊州，皇後痛哭之後，很快改變脾氣，溫柔可親，善解人意，居然得到皇帝的寵愛，日夜不離。
　　張釋虞從小散漫慣了，即便做了皇帝，也沒改掉舊日的習慣，半躺在榻上，讓皇後餵酒，皇後故意對不準，引皇帝搖頭晃腦，兩人為此笑個不停。
　　幾名宮女在旁服侍，連眼睛都不敢眨壹下，皇後只對皇帝壹人改了性子，對別人還是十分苛刻。
　　聽說歡顏郡主求見，張釋虞立刻坐起，推開皇後的手臂，杯中酒灑在身上，他也不在意，“快將酒宴撤掉。”
　　“又是她，陛下為何怕郡主？”皇後已能熟練使用中原話。
　　“不是怕，這是……這是尊重，皇後……妳也退下。”
　　“我是皇後，不能陪在陛下身邊嗎？”
　　“能能。”話是這麽說，張釋虞還是將皇後推開，看著她與幾名宮女帶著酒菜從後門離去，才命人請歡顏郡主進來。
　　歡顏郡主壹進殿就聞到酒味，再壹看皇帝兩頰緋紅，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於是勸道：“陛下需註意分寸，如果非要在白日飲酒，也該遠離正殿，這裏是君臣議事的地方，不可褻瀆。”
　　“是是，郡主說得對，我中午口渴，飲了壹小杯而已。”
　　歡顏郡主沒再追究，上前道：“秦州剛剛傳來消息，賀榮人大敗。”
　　“又壹次？”張釋虞驚訝萬分。
　　“可能比荊州敗得更慘。”
　　張釋虞發了壹會呆，“朝廷少了壹個大靠山。”
　　“賀榮人並不可靠。”
　　張釋虞笑了笑，又撇撇嘴，“敗就敗了吧，咱們也沒辦法，對不對？咱們現在受梁王保護。”
　　“梁王僥幸奪得冀州，並無真正的實力，他在並州不是晉王的對手。”
　　“說得也是，那怎麽辦？梁王是妳未婚夫……”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歡顏郡主立刻道。
　　“呵呵，妳說不是就不是吧，郡主需要我做什麽？”
　　歡顏郡主輕輕地嘆息壹聲，“天下形勢又將發生劇變，朝廷或可趁機而起。”
　　張釋虞連連點頭，“對，朝廷又有機會了。”說罷壹臉茫然，並不知道機會在哪。
　　歡顏郡主只得道：“陛下需要籠絡賀榮人。”
　　“妳剛剛還說賀榮人不可靠。”張釋虞有些意外。
　　“強大的賀榮人不可靠，衰弱的賀榮騎兵卻正好為朝廷所用。請陛下以皇後的名義撫慰塞外遺民，招兵買馬，讓賀榮騎兵成為朝廷之師。”
　　“這個簡單，我待會就跟皇後說。此舉不會惹惱梁王吧？”
　　“梁王自顧不暇，不必管他。”
　　“行，我聽郡主的，我跟皇後商量過後，再請郡主過來。”
　　歡顏郡主告退，帶著馮菊娘離開。
　　張釋虞重重地松了口氣，小時候與歡顏郡主在壹塊玩樂，他很自在，如今每次見面都增壹分壓力。
　　皇後沒走，就躲在門後，這時繞行出來，喃喃道：“賀榮人又敗了？”
　　“歡顏不會撒謊，反正跟皇後也沒關系，妳哥哥在荊州就死了。”
　　皇後眼眶裏立刻湧出淚水，張釋虞急忙道：“是我不會說話，總之敗就是敗了，天成朝廷衰落成這個樣子，我不是還得照常過日子？別放在心上，習慣壹陣就好了，妳這麽想：天下雖大，終究與我無關，不亂的時候，輪不到我當皇帝，亂的時候，我也不過空頂壹個名頭。”
　　皇後擦去眼淚，擠出壹絲微笑，“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陛下想得這麽開。”
　　“歡顏剛才的話妳聽到了？”
　　“嗯。”
　　“那……”
　　“她想招攬賀榮騎兵，自己拿主意就是，我與陛下壹樣，不過空頂壹個名頭，還與我商量什麽？”
　　“她這是客氣，估計這時正在制定計劃。”
　　皇後臉色壹沈，“陛下就這麽忍受？”
　　“忍受什麽？”
　　“歡顏郡主是妳親娘？”
　　“哈哈，皇後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倆年紀對不上，她算是我的姑姑。”
　　“而且不是親姑姑。”
　　“呃……隔著壹層。”
　　“既然如此，陛下幹嘛怕她？”
　　“怕她？怎麽會？這不叫怕，我說過了，這是……這是尊重，歡顏很有本事，朝廷全靠她壹人維持，可惜她不是男兒身……”
　　“她若是男兒身，陛下還能坐在這裏嗎？”
　　張釋虞尷尬地笑了笑。
　　皇後上前坐在皇帝身邊，“是她要求陛下白天多待在大殿裏，陛下不過飲幾杯酒，她就不滿，在塞外，大家早晨就能喝酒，也沒見有何不妥。”
　　“中原的規矩不壹樣……”
　　“中原的規矩是讓‘姑姑’做主嗎？”
　　張釋虞嘆了口氣，“那有什麽辦法？”
　　“怎麽沒有辦法？”
　　“嗯？”
　　皇後靠近皇帝，小聲道：“賀榮人雖敗，敗在我哥哥被暗害，敗在如今的單於只是壹個小孩子，並非塞外騎兵的錯，所以歡顏郡主想要拉攏過來，為她所用。她能用得，陛下為何用不得？”
　　張釋虞壹楞，“歡顏是為朝廷招兵……”
　　皇後搖頭，“她是為自家招兵，如今文武群臣都聽她的命令，她若行改立之事，誰敢反對？誰能為陛下盡忠？”
　　張釋虞垂頭不語，他心中早有擔憂，只是不願去想。
　　“與其讓歡顏郡主得益，不如咱們自取。”
　　“自取？”張釋虞大吃壹驚。
　　“陛下隨我去塞外，我是強臂單於的妹妹，妳是天成皇帝，可以爭得許多支持，壹呼百應，賀榮騎兵盡聽陛下壹人的旨意。陛下願留，就安心做壹個塞外皇帝，惦念中原，那就揮師南下。”
　　“呵呵，賀榮人兩次大敗，怕是沒剩下多少人，再不敢入塞了吧？”
　　“歡顏郡主不是說了嗎？天下形勢又將劇變，我哥哥原已平定大半江山，他壹死，各地重歸混亂，陛下以天成皇帝率兵入塞，還得不到半點支持？”
　　張釋虞不語。
　　“小小漁陽能保護陛下多久？歡顏本事再大，朝廷還不是日益衰落？若是沒有機會，也就不必勉強，過壹天算壹天，如今機會就在眼前，陛下壹點也不心動？”
　　“讓我想想。”
　　“歡顏郡主都能看出賀榮騎兵的好處。”
　　張釋虞嗯了壹聲，在得過且過與雄心壯誌之間來回猶豫。
　　另壹頭，歡顏郡主已經擬好多封書信，準備由使者帶往塞外，她不知道誰生誰死，因此還寫了幾封沒有擡頭的信。
　　孫雅鹿又接到壹些消息，尤其是冀州軍的消息，“尹大人果然還在，是他率兵擊敗賀榮人，只是還不知道楊將軍那壹支軍隊遭遇如何。”
　　馮菊娘忍不住插嘴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從秦州回來壹支冀州軍，郡主再從塞外招壹支騎兵，朝廷實力大增。”
　　歡顏郡主依然冷靜，“尹大人與朝廷中間還隔著壹個並州，塞外形勢不明，能否招到兵卒以及招到多少，皆難預料。明天我派使者出寒，再派人去接尹大人，還得派人去並州安撫梁王。”
　　三件事當中，安撫梁王最難，孫雅鹿拱手道：“請郡主許我去趟並州，勸說梁王安心，絕不讓他騷擾朝廷。”
　　“有勞孫先生。”
　　次日壹早，三撥使者同時出發，寫給賀榮人的信上都加蓋了皇後的印章，以爭取信任。
　　秦州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多，歡顏郡主整日都在忙碌，聽說皇帝偶染小疾，她沒有太在意，只在心裏埋怨皇帝太過懶惰。
　　直到第三天，才有人通風報信，聲稱皇帝、皇後壹連幾天沒露面，似乎有些蹊蹺。
　　天成皇帝與皇後竟然失蹤了。
　　歡顏郡主壹番審問過後，明白了兩人的去向，不由得向馮菊娘笑道：“陛下終於肯自己動身做些事情。”隨即長嘆壹聲，“可他卻被領入歧途——朝廷真的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