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章 焚信
謀斷九州 by 冰臨神下
2020-3-6 10:05
田匠日益神出鬼沒,偶爾有人在谷裏瞥見他的身影,待要開口打招呼,人已經消失,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走、究竟為什麽來這壹趟。
這次也壹樣,外面的人喧鬧不止,顯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卻突然出現在門口,目光冷冷地瞧過來。
張釋清正在翻看書報,有些累了,昏昏欲睡,坐在那裏直打哈欠,猛然發現門口站著壹名陌生人,嚇得睡意全無,挺身而起,喝問道:“妳是誰?”
“徐礎人呢?”
“在墓地除草。妳不是這谷裏的人,究竟是誰?”
田匠上前,張釋清剛要叫喚外面的人過來幫忙,田匠止步,扔過壹封書信,正落在桌上,“請將此信轉交給徐礎。”
“妳還沒說自己是誰呢。”
“田匠。”
“哪個‘匠’?”
田匠沒回答,轉身離去,外面的喧鬧聲仍無半點變化。
“粗魯之人。”張釋清輕聲道,繼續看軍報,很快興趣轉到那封信上。
信函已有破舊,顯然經過壹番輾轉,表皮上沒寫任何字,既無某某親啟,也沒有某某封函。
“難道是她?”張釋清壹想到這封信可能是降世軍女賊首送來的,再也忍不住好奇,立刻就要拆開,壹觀詳細。
可信函是封住的,她雖然從小受到嬌慣,行事全憑己意,但是有些規矩早已養成習慣,她也打破不了,私拆未開封的信件就是其中之壹。
猶豫再三,張釋清起身拿起信,出屋匆匆前往墓地,她不能私拆信件,但是徐礎打開之後,她可以要過來看壹眼——對方是否同意則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徐礎正好在休息,周圍沒有椅凳,所以他坐在墓碑上。
“有個叫田匠的怪人,給妳送來壹封信。”
“田匠?好久沒見到他了。”徐礎接過信,也稍稍地楞了壹下,“無名信。”
“快拆開看看,是不是秦州送來的?”
“秦州……”徐礎打開信,只看壹眼就回道:“不是。”
“誰寫的信?是那個田匠嗎?他幹嘛有話不直接說。”
“也不是。”徐礎神情漸漸凝重。
“寫的什麽?”張釋清的好奇沒有減弱,反而更加強烈。
徐礎通篇讀過壹遍,將信遞來,張釋清立刻接在手中,先看擡頭與落款,“‘與世沈浮郭某’是誰?”再看幾眼,恍然大悟,“他就是郭時風,寧抱關的軍師,妳經常提起。他為什麽給妳寫信?”
信就在自己手裏,張釋清閉上嘴,逐字看過,擡起頭,驚訝地看著徐礎,“他請妳速去江東……這是什麽意思?也給寧抱關當軍師,還是……繼續當吳王?”
從信上的文字看,張釋清傾向於後壹種解釋,雖然郭時風沒提“吳王”二字,但是有“萬事俱備,皆如足下所料”、“江東無首,待足下久矣”之句,可以說是意思非常明顯了。
“妳覺得呢?”徐礎微笑道。
張釋清露出警惕的神情,“妳……不是真心退位,還要再當吳王?我聽說過,寧抱關是妳派去江東的,郭時風也是妳最親近的朋友……”
“不算親近,但的確是不錯的朋友。”
張釋清心中壹旦有了判斷,許多證據自動湧來,將說不通的地方壹壹沖開,“降世賊軍西還秦州,根本就是誘兵之計,為的就是將官兵都引到那邊去,給寧抱關可乘之機。妳聲稱退位,前來鄴城避難,也是壹樣的道理,都為讓朝廷忽視寧抱關。其實江東才是妳最想要的地盤,因為妳是吳王……”
徐礎點頭贊道:“難為妳說得頭頭是道,這麽快就想出整個陰謀。”
“妳在誇我,還是在嘲笑我?”
“妳能不能為我辯解幾句呢?”
“白紙黑字在這裏,有什麽可辯解的?而且妳自己有嘴,平時那麽能說,論‘頭頭是道’,誰能比得了妳?”
“哈哈,就當是個遊戲好了,妳來質疑,也由妳來釋疑。”
這可不是張釋清喜歡的遊戲,但是想了壹會,勉強道:“仔細想來,整件事的確有幾分蹊蹺。畢竟有些事情裝是裝不來的,妳的確像是真心退位——這條不行,妳當初還裝成天成忠臣呢,結果還是刺殺了萬物帝。嗯……誘敵之計也說不過去,賊軍畢竟幾十萬人,是股不可小覷的力量,說舍棄就舍棄——這條也不行,稱王就得心狠手辣,何況賊軍不服管束,沒準妳正要借刀殺人呢。”
徐礎笑而不語。
張釋清重新看了壹遍信,沒瞧出破綻,兩次張嘴,又閉上嘴,沒想出合適的辯解說辭,“這封信若是落到歡顏手中,妳死定了。”
“還好,它被田匠搶先得到。”
“妳……果然是假退位,還要去江東?”
徐礎搖搖頭。
張釋清看著他,在徐礎與書信之間左右為難,突然間她想到壹條,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哈,我想到了,這封信,這封信就是最大的破綻。妳若是早就擬定通盤計劃,何必等郭時風寫信邀請呢?壹聽說寧抱關入據石頭城的消息,妳就該悄悄前往江東才對。郭時風在信中的暗示,反成畫蛇添足。”
徐礎站起身,“若是人人都有妳這樣的想法,我自可安然無憂。”
張釋清心中壹塊石頭落地,開心至極,將信還回去,笑道:“這個郭時風也沒有多厲害嘛,我能想明白的事情,歡顏壹眼就能看穿。反正信落到咱們手裏了,燒掉吧?”
“好啊。”
思過谷裏,人人都備著點火之物,張釋清親手點燃,扔到墳前,祝道:“範老先生,這是奸人所寫之信,也不知道妳是不是感興趣。陰間無聊,或許可以用打發時光,妳若地下有靈,就去江東嚇唬奸人,他叫郭時風,還有寧抱關。”
兩人壹同往回走,半路上,張釋清緊行幾步,轉身攔住徐礎,“不對。”
“哪裏不對?”
“那封信專為陷害妳,這是對的,可郭時風既得大名,應該不會只想用壹封信來除掉妳,而且——他跟妳有仇嗎?”
“我們是朋友,哪來的仇?”
“那他幹嘛害妳?是怕妳再稱吳王,與寧抱關爭奪江東?還是怕妳……給鄴城做軍師?”
“難說。”
“類似的信恐怕不止壹封,田匠送來這封信,也只是為了給妳壹個提醒。”
徐礎笑了笑。
“妳早都猜到了,為什麽不告訴我,讓我亂猜?”張釋清有些氣惱。
“既然是遊戲,直接說出來多沒趣味?”
張釋清冷笑道:“好像妳知道什麽是趣味似的,喝酒、放火是趣味,猜謎不是,馬球、投壺是趣味,看軍報不是。”
“郭時風想陷我於險境,而我還沒有想好應對之策,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再沒有隱瞞。”
“還需要什麽應對之策?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信本身就是破綻。”
“若是人人都有妳這樣的想法,我自可安然無憂。”徐礎重復之前的壹句話,隨即輕嘆壹聲,“可這是奢望。”
“不必人人,我有這樣的想法,歡顏也有,這就夠了。”
“歡顏郡主在鄴城並不能隨心所欲,很多時候,也得服從眾望。”
“‘眾望’是什麽東西?歡顏做出的決定,我沒見到有人敢站出來反對,妳當初來避難,就是她力排眾議,將妳收留。”
“但是不許我進城。”
“不過是要妳暫忍壹時,現在妳想進城就進城,根本不會有人管,當時她這樣做,是因為……”張釋清明白“眾望”是什麽了。
兩人又默默地走了壹會,臨近住處,張釋清扭頭道:“可妳能想出應對之策,對不對?”
“當然。”徐礎肯定地說。
張釋清笑道:“我猜也是,有眉目了?”
“沒有。”
“還要‘再等等’。”
“正是。”
“嘿。”
當天下午,又有人前來拜訪,帶來不好的消息,表明“眾望”的確對徐礎不利。
孫雅鹿有陣時間沒來過,見到滿谷的野草,與別人壹樣驚訝,“還以為傳言誇大,沒想到……徐公子,如今有樁麻煩事。”
自從聽說徐礎可能遭到陷害,張釋清就壹直守在他身邊,她認得孫雅鹿,不需回避,壹聽到“麻煩”兩字,馬上道:“郭時風的信全是騙人的,妳沒看出來?”
“信?哦,芳德郡主別急,我說的麻煩是另壹件事。”
張釋清有點臉紅。
“徐公子也得到信了?”孫雅鹿問。
“嗯,壹封。”
“無妨,這件事目前還不是問題。思過谷裏的野草,長得可有點過於茂盛了,往年好像不是這樣。”
“嗯,我去年曾經來過壹次,沒見到這麽多的草。”徐礎道,停頓片刻,“有人不喜歡這些草?”
“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古怪。”
張釋清終於明白過來,“孫先生說的麻煩是這些草?的確麻煩,妳若能調來幾百、幾千人,幫我們除草,那就太好啦。”
“呵呵,大軍在外……即便還在鄴城,我也沒權力調派這麽多人。”孫雅鹿咳了兩聲,“是這樣,城內傳言,說思過谷生出妖異,乃是對應此地被他人強占。”
“寇道孤連辯連敗,還不服氣?”張釋清道。
“寇先生倒是沒有出面,還是那些範門弟子,以及壹些書生,他們向刺史上書,要求他向朝廷上報此件妖異。人數不少,每天都有增加,刺史承受不住,很快會派人過來查看。”
孫雅鹿沒再說下去,鄴城刺史是地方官吏,他若上報妖異,朝廷必須做出回應。
張釋清難以相信壹片野草竟會惹出是非,但是看壹眼徐礎,發現他神情嚴肅,知道這真是壹個大麻煩。
“至於江東的信——”孫雅鹿笑了笑,“目前還沒傳播開,可最好不要與野草之事碰到壹起,對徐公子來說,那才真是要命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