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大明文魁 by 幸福來敲門
2019-5-19 15:53
有人辭官歸故裏
聽老者問話,那男子認真地答道:“申侍郎雖留孩兒在他的府上用飯,卻沒有吃蟹。我們有同年之誼,十幾年相交,不過普通宴席罷了,孩兒見申年兄壹飲壹食都有講究,不似胸懷錦繡的人。”
說著頓了頓男子又道:“也若非如此,權相怎麽會容他,以他為左右手,眼下朝廷上多是俯首帖耳之輩,真是令我輩心寒。”
古稀老者拿螃蟹蘸了姜醋,點了點道:“所以妳兩次入京,就都沒有去張府?”
那男子沈默了壹會道:“爹,是孩兒沒有聽妳的話。”
古稀老者道:“沒去張府,也就罷了,張江陵迎母進京,沿途官員多備厚禮迎候,妳身為太平府知府,卻對屬下官吏道,吾豈是搜刮民脂民膏,巴結權貴之人,如此掃了首輔大人的面子,妳這樣做外面人看以為是妳兄長的意思,還是妳的意思?”
古稀老者話雖說的平靜,但已是苛責。
古稀老者嘆道:“妳二十二歲中進士,仕途太順了,這壹次妳辭官在家,給我好好反省,在家讀書,不許出戶壹步,磨壹磨妳的心性。”
“是,爹,孩兒疲乏了,先告退了。”這男子當下起身離去。
古稀老者撫須搖了搖頭。
不久林世璧,林世升二人踏著鵝卵石路,走到亭子前。
“拜見爺爺!”
“拜見叔公!”
那老者當然即是已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林庭機,濂江本地都稱他為老尚書相公。
林庭機笑了笑道:“是妳們啊。這蟹性寒,趁熱吃不僅好吃,還不易鬧肚子。”
林庭機對丫鬟擺了擺手,當下丫鬟立即將席面上的冷蟹端走,從廚房裏取了熱蟹擺上桌。
林世升入座後問道:“爺爺,二叔到哪裏去了?”
林庭機道:“不要說他,世璧怎麽來得晚了?是不是怕見了我和妳二叔,又催妳讀書之事?”
林世璧自斟了壹杯酒道:“叔公哪裏的話,反正妳們見了我都是要提壹次,我耳朵聽出繭子來了,早就習慣。”
此言壹出,林庭機,林世升都是哈哈大笑。林世璧素來不拘禮法,又不是林庭機親孫兒,這般說話大家也都不意外。
林世升笑著道:“爺爺,大哥方才是與壹個小童鬥法呢,兩人取四書壹段,看誰破題快,結果大哥連輸兩陣。”
林庭機聞言奇道:“妳大哥與人比試,這不稀奇,但輸給人卻還是頭次聽說,那小童於經義專研很深嗎?”
“經義專研深不深,倒是不知,只是破題極快,不假思索。”
林世璧黑著臉道:“這有什麽,是這小童取巧罷了。”
林庭機道:“尚經義者質,尚詩賦者文,妳喜詩賦,身為長輩不說妳有錯,但若是重詩賦而輕經義,則是重文則輕質。這就是妳的不是了。”
若是平日裏林庭機這樣說教的話,林世璧能自動免疫,他自幼天資過人,自視過高,但今日居然兩陣輸給壹個小自己十幾歲的學童,當下大受打擊。
眼下林庭機這番話說來,他猛然被觸動,當下垂下頭道:“叔公說的是,侄孫受教了。”
林庭機又和藹地笑著道:“這少年能勝過世璧,想來有些投機取巧,縱有些才氣也沒什麽,這年頭有才情的少年,比這江裏的螃蟹還多。”
說著林世升笑了起來,而林世璧沒有將林庭機這句話聽進去,而是是垂下頭沈思。
林庭機與林世升邊談邊掰蟹,吃了幾頭肥美的膏蟹後,林庭機對林世升道:“今天忘齋先生,給我來信,求我向撫臺求情,救壹救他的孫兒。”
林世升點點頭道:“我差點忘了忘齋先生,是爺爺妳鄉試時的年誼。”
“我們兩家本就是世交,他兒子與妳爹的交情也不淺,而他孫兒也是妳的好友,這壹番他孫兒下獄,聽說妳也沒少走動。眼下忘齋先生求到我,妳也知道活到我這把年紀了,老朋友本就沒有幾個,他要救他孫兒,我怎麽會不理,可眼下並非我不舍得賣這老臉,只是此事終究死了個監生,士林間影響甚廣,我若是插手此事,壹個不慎,恐怕就是老嫗改嫁,年老失節了。”林庭機言道。
這事林世璧,林世升也知,越位高權重,行事越多顧慮,不是怕辦不到,而是怕損了名聲。
林世升笑著道:“爺爺請放心,此事我已有計較了,救不出忘齋先生的孫兒,對於我們而言並不難,只是擔憂事後士林輿論,既然如此我們就給他們壹個說法。”
說著林世升給壹張紙道:“爺爺,解決的辦法都在這裏。”
林庭機草草看了後,不住點頭,連酒也是多飲了幾杯道:“妙極,這是妳們想出來了嗎?”
林世升露出慚愧之色。
林庭機笑著道:“妳們都是正經讀書人,料來也想不到,世升妳是請了誰替妳捉刀?這不是妳平日交遊的那幫只知吟詩作對的清客相公作得出,到底是三司衙門的幕客,還是府縣官衙裏的師爺,難不成是省城裏的名訟師?”
林庭機將手裏的蟹放下,壹旁丫鬟端上了綠豆面子來凈手。
林世璧,林世升對望了壹眼,都有幾分難以啟齒。
林庭機凈了手,取了毛巾擦幹,丫鬟端上香茶漱口。林庭機轉過頭見兩位孫兒不答問道:“怎麽我猜得不對?”
林世升赧然地道:“爺爺,還記得方才與大哥比試的少年嗎?”
“竟然是他,難得,難得。”
林世璧道:“叔父不是說,有才情的少年比江裏的螃蟹還多,有何難得的。”
林庭機沈吟道:“年輕人才情出眾,也是常理,但他能以經義,學以致用,用之斷案,這就不是壹般的少年了。”
聽到這裏,林世升道:“爺爺說的是,孩兒也是如此想的。”
林庭機問道:“這少年是什麽底細?”
“叔公,他是林誠義的弟子,在濂江書院讀書。”
“原來就是他,我記得是他將林誠義推薦給胡提學的,我還寫信薦他入學的。”
“是的。”
“我記得他也是姓林,是我們濂浦子弟?”
“應該不是。”
林庭機聽了嗯地壹聲,露出惋惜的神色,又拿著紙來看了壹遍道:“這辦法可以,我手書壹封給周知縣,忘齋先生的孫兒就可以放出來了。不過這少年幫了妳的忙,妳可許了他什麽?”
“他說想拜壹名儒為經師,習經義。”
“準備以何為本經?”
“尚書。”
林庭機有些意外道:“尚書,閩中治尚書的人可是不多啊。”
林世升道:“雖是不多,但孩兒總算還認識幾人。”
“說來聽聽。”
“孫兒已想過了,本府教尚書的名家不多,但忘齋先生正是壹個,由他來教少年尚書正好,何況這少年還幫過他們家這麽大壹個忙。”
林庭機撫須道:“可忘齋先生授業於馬子萃,馬子萃又授業於王陽明,不是正宗之學。”
“爺爺,說的是,那橫周先生呢?”
“那更不行了,橫周先生所承尚書,既無家法,也非名師所授,穿鑿附會之說已不可勝言,乃是誤人子弟。”
林世升笑著道:“看來爺爺心底已有人選了,若非我治毛詩,而大哥治得是春秋,我也想讓此少年隨我們學經,而家裏除了二叔外,沒有人治尚書了,爹不是想?”
林庭機點點頭道:“有何不可。”
林世璧和林世升對望了壹眼,林世璧道:“爺爺,二叔他可是兩榜進士,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教壹個學童?”
林庭機道:“兩榜進士又如何,如今辭官在家,也是壹閑人啊。”
“什麽二叔辭官了?”林世璧,林世升二人都是吃驚。
林庭機長嘆,露出幾分痛惜之色道,“妳二叔意氣用事,得罪了張江陵。辭官也好,回家磨壹磨性子。我讓他教授幾個弟子,不讓他無事可做,也從學童身上的求知好學的樣子,看到當年磨誌讀書的自己。有人漏液趕科考,有人辭官歸故裏,真是可笑,可笑!”
“爺爺這麽做是為了二叔啊!”林世升,林世璧都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