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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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六章

大明文魁 by 幸福來敲門

2019-5-19 15:56

治水之功
  文華殿裏。
  太監們正給天子呈上早膳。
  不知從明朝哪個皇帝起,光祿寺那被稱為白水煮丁肉的飯食,早早被天子厭倦。
  故而皇帝決定不吃‘食堂‘,禦膳改由親近的大檔進奉。
  大檔知道皇帝口味的喜好,自然是百般投其所好。
  但是要讓皇帝吃的滿意,是何等之難的事,山珍海味是少不了,還要努力變幻花樣。
  當今天子的禦膳,當然是由眼下壹幸臣張鯨壹手包辦。
  張鯨殷勤的侍奉在旁,給天子夾菜。
  張鯨很懂得費心思,他知道天子喜歡排場鋪張,又是擔心浪費。
  所以每次羅列了近百道菜,但每樣菜又是壹丟丟,足夠天子夾幾筷子如此。但其實就算如此也是不便宜,其中所費的工費,壹頓飯沒有個百兩銀下不來的。
  以往張居正在時,張鯨是不敢這麽搞的,甚至也不敢被李太後瞧見,但現在誰又能管的了皇帝?
  當然是張鯨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至於張鯨為何費這麽大力氣給天子承辦飯食,當然是有了這個名頭後,可以更明目張膽地向百官收受賄賂。
  天子親近幾位太監裏,張宏,陳矩,陳誠在百官中都有不錯的口碑,唯獨張鯨那真的是人緣差到了極點。偏偏人家還掌握東廠,錦衣衛,妳在家裏罵人家壹句,搞不好二天就會上他黑名單。
  現在天子壹面看奏本,壹面吃飯,張鯨不斷將天子喜好的菜用禦筷夾來,放在面前小碟子裏。
  天子放下奏章,用筷子朝遠處的菜點了點,然後對夾菜的張鯨道:“妳現在貴為廠公,這等事交給高淮他們辦吧。”
  張鯨陪笑道:“奴才愛幹這事,就是喜歡服侍萬歲爺。萬歲爺,妳嘗嘗這雲南進貢的雞蹤菜。”
  天子夾了壹口嘗了,點點頭道:“尚可。”
  張鯨又夾了壹筷子道:“萬歲爺,您再嘗嘗這雲南的汽鍋雞……”
  “略老了。”
  天子將雞肉吃完,開口道:“妳說起雲南,朕想沐國公的世子也是進京了吧。”
  張鯨道:“回稟陛下,沒什麽可以瞞過陛下,這沐家世子到京有壹段日子了。”
  天子略有所思道:“朕就奇怪,今日禦膳上怎麽有好幾道雲南菜,這沐國公府上又給妳送了多少好處?”
  張鯨語塞道:“陛下,陛下……”
  天子看著張鯨問道:“張廠公,朕問妳這王公諸侯來京,是不是要先拜了廠公您,再來見朕?”
  張鯨慌忙跪下道:“陛下,這沐國公世子與奴才以往有些交情,這壹次為了說情找上了奴才。但奴才平日可不敢隨意見這些王公,更不敢狐假虎威啊。”
  天子哼了壹聲道:“妳以後收斂壹點,不要給朕找麻煩,否則以後禦史彈劾妳時,朕也護不住妳。”
  張鯨千恩萬謝地起身,然後低聲問道:“陛下,那沐國公那邊?”
  天子斜了張鯨壹眼,張鯨慌忙垂下頭。
  天子道:“妳也不是沒看到,乾清宮案上那些彈劾沐國公的奏章。本朝文官最恨武將跋扈,那些彈劾的禦史們無理尚鬧三分,占著理時連朕都怕他們三分。”
  “沐家是太祖時從龍的功臣,替朝廷世鎮雲南,這壹次平定西南邊亂,他們還立了大功。朕不是勾踐,不會烹走狗,藏良弓不會辦,但沐家為邊臣,當朝廷最忌其跋扈,妳好好去敲打他們壹番。”
  張鯨道:“陛下聖明,臣這就回去轉告。”
  天子擦了擦嘴問道:“播州楊應龍是不是又蠢蠢欲動了?”
  張鯨道:“回稟陛下,四川巡撫來報,楊應龍屢次襲擊邊疆,劫掠屯堡,還勾結苗兵。”
  天子點點頭道:“播州險峻,楊家又在當地經營多年,不可輕易進兵,而且朝廷剛平定了雲南邊亂,河南又逢大水,國庫裏沒有錢。告訴川,貴巡撫只要楊家能接受朝廷的招撫,那怕是明面上的,朝廷都可以暫不追究。朕先忍壹忍播州,早晚會收拾他。”
  張鯨道:“陛下,英明。”
  天子推開飯食,從桌案上起身,然後道:“朝廷上的大臣壹聽說朕要用兵,他們都是說,要以仁德安撫四夷,不可輕動刀兵,要學七擒孟獲!壹個個都以為自己是諸葛孔明了。”
  “說起邊事,林延潮如何了?想來朕已是涼了他許久了,他現在如何?”
  張鯨回稟道:“據下面奴才的眼線回報,林大人從到京起,再到面聖後,壹直閉門不出,哪裏也不去,除了申先生那,也沒到其他地方走動。”
  天子點點頭:“那麽多奏章彈劾他,他也能安步當車?”
  張鯨道:“那倒是沒有,前幾日他寫壹篇文章,叫什麽‘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文章寫的好不好,奴才還沒讀,但是此文壹出,京裏幾名禦史,每日都是蒙面上朝,就怕被人認出。”
  天子笑著道:“這倒是像林三元幹的事,這文章朕倒要過目壹下,妳馬上找來。”
  張鯨吩咐了壹聲,不久即呈上給天子。
  天子看後徐徐點頭道:“此文壹出,從此朝堂上再無人敢再攻訐義學之事了。”
  張鯨道:“陛下,奴才以為林大人是避重就輕啊,黃河大水才是要緊,關乎他的名聲,至於興辦義學卻是無關緊要之事。”
  天子笑著道:“張鯨,妳不了解他的為人。這興辦義學的事,是他政柄,黃河大水的事,關乎他的清望。但對林三元而言,可以被人罵,甚至不當官,但事情壹定要辦。”
  “所以這些禦史彈劾他,他無所謂,但涉及攻訐義學的事,他林三元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與妳玩命。”
  聽了天子的比喻,張鯨不由笑了。
  張鯨笑著道:“陛下,不是要用如林大人這樣敢辦事的官員?”
  天子聞言笑容斂去道:“林卿是忠臣,這壹點朕從沒有懷疑過,但朕要的是聽話辦事的官員,不是自作主張的。”
  張鯨笑著道:“奴才只知道林大人再能奔噠,還不是陛下讓他去哪,他就去哪,孫猴子跳不出五指山。”
  張鯨這話倒是說到天子心底去了。天子點點頭道:“涼了林延潮這麽久,料想朕的決定他是知道了。不涼嘛,不知上下,還以為朕離不了他。涼久了,又怕心底生怨。”
  之後天子從文華殿後殿走至前殿,路過西閣,見帷幄裏有人,當下走了過去。
  還隔著數步,就見維幄裏的人立即起身隔著帷幄道:“臣叩見陛下。”
  天子走進帷幄看見申時行笑著道:“能聽出朕的足音,朝中除了申先生也沒幾人。”
  申時行恭敬地立在壹邊。
  天子示意申時行坐下問道:“朕不是讓幾位閣臣都不用侍駕了,怎麽申先生還在?”
  申時行道:“臣見陛下還沒走,想壹會陛下有什麽話吩咐臣。就在這裏候著。”
  天子笑著道:“正巧,朕也有壹事與妳商量,方才朕與張鯨閑聊,說起朝廷用官任官的事,朕打算與申先生妳商量壹二。”
  申時行笑著道:“正巧,臣也想就此事稟告陛下。”
  “那申先生先說。”
  申時行道:“內閣已是遵旨,票擬李植為太仆少卿,江東之光祿少卿,羊可立尚寶少卿。”
  天子聞言點頭,之前他下中旨,提拔李植他們,結果禦史蔡系周則打他小報告說。
  李植數為人言:‘至尊呼我為兒,每觀沒入寶玩則喜我。
  這句話什麽意思,李植好幾次對人說,天子簡直把我當兒子般看待,看到抄沒的珍寶,都會感激我。
  因為此事朝野壹片嘩然。
  但申時行仍舊不為所動,將李植提拔為太仆寺少卿。
  天子道:“好,朕說說朕的事,朕想與妳商量。”
  申時行立即道:“臣不敢,陛下吩咐臣就好。”
  天子笑道:“吏部考核林卿天下壹,朕知道他政績卓著,但擔心朝臣們說如此對於趙誌臯,張位兩位翰林不公。”
  “朕想過了,授他壹個六部郎官如何?或者以原官回翰林院。妳看哪個合適壹些?”
  六部郎官就是郎中,京職正五品。
  回翰林院官復原職,就是林延潮依然是翰林院侍講,詹事府左中允,仍是正六品。
  此時乍看林延潮又回到三年前的起點,但相較於趙誌臯,張位他們,從貶官外放,再到任京卿過度,最後返回翰林院,這已是很好的結果了。
  申時行道:“林宗海雖是臣的門生,但更是陛下大臣。陛下當初放他出京歷練,又升他為知府,而今從調回京中,既由陛下壹手獨斷。從沒有聽說過陛下關心哪位四品知府的前程,陛下對林宗海這壹片栽培之心,早已聖心獨運。臣焉能置壹詞。”
  天子欣然道:“還是申先生深悉朕心。”
  正說話間,殿外足音響起,但見次輔許國,三輔王錫爵,四輔王家屏入內。
  三位閣臣壹見天子即道:“臣等叩見陛下。”
  天子問道:“幾位閣臣齊至,可是有什麽事?”
  次輔許國壹臉喜色道:“啟稟陛下,這是河道總督潘尚書剛剛奉上河南水情。”
  說完許國奉上奏章。
  天子接過奏章道:“哦?”
  三位閣臣壹並拜下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黃河大水退了!”
  “退了?”
  連申時行也是驚喜道:“當真?”
  “啟稟元翁千真萬確,這是潘尚書剛剛送來的奏章。”許國稟告道。
  天子又驚又喜道:“這幾個月,朕睡不實,寢不安,就是擔心壹夜醒來大水決堤,河南山東成為壹片澤國。眼下大水居然退了?這都是列祖列宗之庇佑。”
  說到這裏天子喜不自勝,隨即又道:“多虧申先生向朕舉薦了潘季馴,潘卿任河道總督不足壹年,但能平定大水,保黃河下遊各省無恙,實乃大功。朕要嘉獎他,也要賞好好幾位閣臣!”
  天子迫不及待地看著奏章。
  申時行在旁道:“微臣哪裏有什麽功勞?陛下為此事齋戒數日,誠心上感天地,這數月來陛下為治水之事殫精竭慮,我等臣子見此哪個敢不盡力。”
  天子仰天大笑道:“申先生,不要給朕戴高帽子,有功必賞,過過必罰,否則不足以正朝綱。”
  申時行斟酌了壹會道:“啟稟陛下,若陛下真的要賞,不如好好賞潘尚書吧,還有荊石,這壹次是黃河水情之事,都是由他在內閣居中運籌。”
  荊石是王錫爵的號,但見他出班道:“臣不敢居功,這壹次治水之事多仰仗皇恩浩蕩,也有元翁統籌,臣不過聽命辦事,哪敢分功。”
  天子見申時行,王錫爵二人謙讓,笑著道:“申先生,王先生妳們不要推辭來推辭去。妳們二人是同科進士,同朝為官,現在又列閣臣,國家大事由妳們商量著辦,朕放心。”
  “妳們幾位閣臣的封賞,朕立即命張宏他們擬旨,眼下要厚賞潘卿才是!妳們幾位閣臣議壹議,朕要下旨昭告天下,曉諭臣民!”
  許國笑了笑道:“陛下,潘河督上了兩份奏章,壹份奏章自謙沒有功勞,還有壹份則是保薦這壹次治河有功的官員,壹共壹十七人!”
  天子點頭道:“潘卿真純臣,朝堂上有幾位先生,還有潘卿在,朕何愁天下不能大治,將潘卿的奏章拿過來!”
  許國當下將奏章奉上。
  天子打開奏章,名單上十七人壹個個都豎名在列。
  天子先草草過目之後,回頭指著奏章首處壹個名字道:“這名單壹名的何潤堯是什麽人?朕怎麽沒聽過?”
  許國奏道:“啟稟陛下,這何潤堯是隆慶二年的進士,在地方為官十余年,今年方從別駕升任歸德同知,並暫署府事。”
  天子訝道:“甲科出身,卻當了十幾年地方官,之前吏部為何都沒有考選他?讓如此人才埋沒在地方?”
  幾位閣臣都是默然,隆慶二年進士裏的王家屏,都擔任內閣大學士,二品宰相了。但他的同年居然之前只是六品駕。
  “怎麽?”
  許國道:“聽聞他之前因事觸怒過前元翁張鳳磐,具體什麽情由,倒是不清楚。”
  王家屏聽了看了許國壹眼,倒是沒說話。
  反而是申時行道:“都是官場上子虛烏有的傳言,不可當真,此事待臣問過吏部,再稟告陛下。”
  天子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這事朕不計較,潘卿將此人列在壹,不會沒有道理。”
  然後天子又看二人笑著道:“此人朕認識,河南右布政使付知遠,當年被馬玉打傷的就是他吧,舍生忘死,為民請命。他的名字,朕還寫在文華殿屏風上。”
  王錫爵道:“各省之中,河南災情最小,付大人統籌治河之事,當然居功不小。而且臣聽說此人為官十分清廉,就是潘河督不說,臣也打算將他舉薦給陛下。
  天子欣然道:“連王先生都這麽說了,肯定是錯不了,真是不枉了,朕當初欽點他為河南右布政使。”
  眾閣臣齊道:“這都是陛下識人之明!”
  天子龍顏大悅,點了點頭,看向三人,然後又問道:“這黃越又是什麽人?”
  王家屏道:“啟稟陛下,現任歸德府府經歷。”
  “府經歷,這是幾品官?也負責治水之嗎?”天子訝異。
  “正八品,乃府下卑官,本職是掌文移出納?”王家屏進言道。
  天子滿心的蹊蹺出聲質疑:“區區正八品,又是掌文移出納,為何能至三名。”
  許國笑著道:“陛下,臣對這黃越略有所聞。他是秀才出身,當初在潘河督下做事,後因治水有功,朝廷破格提拔他為縣丞,後來被委以歸德府府經歷,越職統籌治水之事。”
  “後來潘大人重任河督,有意調此人到工部任官,調令都要到吏部,但此人卻道歸德府知府對他知遇之恩,他要將歸德府治理好了故而不肯,這件事被官場上傳為笑談,臣當時也聽了幾句。對了,陛下當時歸德府知府正是林延潮。”
  天子聞言沈默了。
  王錫爵道:“陛下,這壹次大水不亞於萬歷十年,黃河下遊各府州縣都有險情,甚至潰堤漫堤之事。潘河督三令五申督辦得力下,所幸沒有釀成大災,他說這壹次平安無事,七分仰仗皇上洪福齊天,三分方才在人謀。”
  “各個州府之中,原先險工頗多的歸德府,卻是安然無恙。堤壩沒有損了壹處,農田沒有淹沒壹畝,百姓沒淹死壹人,此事簡直前所未有,報來之時我等皆以為誇張。但潘河督親歷歸德府視察後,也是如此上報,我等方以為可信。”
  幾位閣臣默然。
  許國道:“不僅如此,潘河督還在奏章裏稱贊,陛下當初疏通賈魯河之事。他言疏通賈魯河後,分黃河正流而下江淮,減輕了歸德府以下各州縣的水情。”
  “歸德府在賈魯河沿岸挖掘了減水壩,櫃門,月堤等等,不僅分河急流,還灌溉農田三十萬畝,造福百姓無數,潘河督打算以此向朝廷推薦,表彰歸德府為‘治河模範‘,讓各州府效仿學習。”
  王家屏道:“陛下,故而這壹次潘季馴保舉的三人都與歸德府有關,懇請陛下厚賞。”
  天子這時候都不知說什麽話,但幾位閣臣看出他是滿臉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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