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長安之上)

迪巴拉爵士

歷史軍事

元州地處大唐西南。西南多山,在大唐人的口中,這裏便是窮山惡水。若非這裏與南周國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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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離去

討逆(長安之上) by 迪巴拉爵士

2023-9-4 22:24

  深秋的北疆,有些灰蒙蒙的,枯黃的樹葉不斷飄落。
  楊玄再度回來時,發現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同了。
  “過來!”
  老劉在半道等著他。
  “劉公。”楊玄笑嘻嘻的過來。
  “妳走後,整個北疆都在流傳著妳楊使君的美名,此戰,妳為首功!”劉擎轉身和他並肩而行,低聲道:“相公與廖副使閉門商議了許久。隨後,相公令人四處傳送捷報,妳,為首位。小崽子,知曉這是何意?”
  老黃……楊玄心中感動,“廖副使沒幾年了,再多的美名也無用。既然如此,不如丟在我身上。”
  否則,他怎麽能為副使?
  劉擎頷首,“更要緊的是,廖副使點頭,這便是認可。妳覺著如何?”
  他止步側身看著楊玄。
  楊玄平靜的道:“此戰,相公指揮出神入化,為首功。其次,便是我。這個功勞,我拿的心安理得!”
  劉擎嘆息,“還以為妳小子會謙遜!”
  楊玄說道:“我以前只是壹株小樹,是您,是黃相公壹點點扶起來的。我也想謙遜,可……”
  可什麽?劉擎好奇。
  “可此戰大捷後,我就如同是暗夜中的螢火蟲,想低調,它也低調不起來啊!”
  啪!
  劉擎拍了他壹記鐵砂掌,“不要臉!”
  可轉瞬他又笑了起來,“此戰妳在左翼的表現堪稱是令人震撼,是啊!是螢火蟲了,也是壹方重臣了。壹方重臣,該有的威嚴,必須有!”
  到了節度使府,楊玄進去,門子明顯的恭謹了許多。
  “見過使君!”
  看,連楊字都省略了。
  楊玄頷首。
  進了大堂,壹身便衣的黃春輝依舊坐在那裏。
  “來了。”
  “是。”
  廖勁看了他壹眼,“相公在等妳,妳來了,準備今日就走。”
  “也好。”楊玄坐下。
  黃春輝的家人都在長安,他在北疆滯留的時日越長,後續麻煩就愈大。
  而且,停留的越久,就越不舍。
  這時候需要來個斷離舍。
  “是啊!該走了!”
  黃春輝看看大堂,伸手摸摸案幾,按著案幾,艱難起身。
  沒有人去扶他壹把!
  就看著他緩緩站起來,目光轉動。
  “該走了!”
  黃春輝壹步步走向門外。
  楊玄擔心他會回頭看壹眼。
  壹看,就會不舍。
  人老了,情緒越多越不好。
  黃春輝止步,回身,走了回去。
  “差點就忘了壹事。”黃春輝走到了櫃子前,拿出鑰匙,打開銅鎖,拉開櫃門。
  什麽東西?
  楊玄有些好奇。
  黃春輝退開,指著櫃子裏,“這是老夫在北疆多年領取的錢財,都換做金銀放在裏面。老廖,回頭把這些錢換了糧食,分發下去。”
  “相公!”
  所有人都沒想到櫃子裏竟然是金銀。
  當初擡來時,櫃子裏空蕩蕩的……誰也不知曉何時裝滿了金銀。
  “老夫在北疆多年,是北疆百姓奉養著。老夫多年也得了不少賞賜,家中有些田地,餓不死。”
  他就這麽走了。
  楊玄跟在側後方。
  壹櫃子的金銀擺放在那裏,還有被他的腰背磨的鋥亮的櫃門。
  “不要告知他們!”
  黃春輝搖搖頭。
  他就像是出遊般的,上馬,壹路緩緩而行。
  他左顧右盼,不時好奇的道:“這裏新開了壹家店鋪,竟是賣果子的,看來生意不錯。”
  直至出了城門。
  他策馬回身,“回吧!”
  廖勁帶著官員們躬身。
  “恭送相公!”
  城頭那些軍士站的筆直,長槍如林。
  他們目光向下,這才知曉黃春輝要走了。
  頓時,密林低頭。
  “恭送相公!”
  城中的百姓被這個聲音驚動了。
  所有人都轉向城門處,有人在跑,更多人低頭。
  “恭送相公!”
  大乾九年深秋。
  伴隨著落葉。
  黃春輝離開了他效力多年的北疆。
  ……
  車馬粼粼,北歸的北遼將士們沒精打采的。
  連最活潑的人,此刻都默然,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在那壹場大戰中用完了。
  “陛下如何?”
  陳方利急匆匆的來尋到了蕭華。
  蕭華看了壹眼馬車,“從昨日起,陛下就吃的越發少了。”
  “這是心情郁郁?”陳方利問道。
  蕭華搖頭。
  “問問吧!”陳方利擔憂的道。
  “晚些。”
  下午,大軍宿營,蕭華站在馬車邊上……如今馬車便是皇帝的行宮,他吃睡都在裏面。
  “陛下!”
  “嗯!”
  車簾掀開,皇帝那張有些消瘦的臉露了出來。
  他看了壹眼側面的林雅。
  此戰大敗,林雅難辭其咎!
  當然,林雅也說了,楊玄當時祭出的大刀陣鋒銳無匹,無可抵禦。
  皇帝沒動他!
  若是此戰大勝還好說,敗了,壹旦動手,大遼內部就會崩塌。
  此時,唯有和衷共濟。
  林雅微微頷首,帶著人去了另壹邊。
  皇帝說道:“朕下來走走。”
  他下了馬車,活動了壹下腿腳,“很是舒坦。”
  “陛下該多出來走動。”蕭華沒有被怪罪,但內疚卻如同螞蟻,壹直在啃噬著他的心。
  “此戰,不怪妳!朕也低估了黃春輝。”皇帝緩緩踱步,那些將士看到他都紛紛低頭,但,不是敬畏,而是畏懼。
  “再派快馬去寧興。”
  跟在身後的赫連紅應了,隨即去安排。
  快馬去寧興,是告知皇太叔戒嚴,另外,集結軍隊,準備應變。
  “此戰獲勝,黃春輝留不住。”皇帝負手看著南方,“他若是還敢留在北疆,要麽謀反,要麽就等死。
  廖勁會上位,此人朕琢磨過,能力,有。但更多是大將之材。帥才,談不上。可惜了。”
  蕭華知曉皇帝的意思,這是可惜黃春輝走晚了。
  若此戰是廖勁指揮,北疆難言取勝。
  這都是命啊!
  “廖勁也撐不住幾年,隨後是誰……朕也難以猜測。”
  “黃春輝推舉了楊玄。”
  “他推舉是推舉,長安那邊是否答應是另壹回事,且朕以為,李泌不會答應。他老了,忌憚年輕的臣子。”
  “陛下所言甚是。若廖勁之後北疆來個平庸之輩,大遼的機會就來了。”
  “機會裏,往往也隱藏著危機。”皇帝輕聲道:“不過,東宮穩健,朕倒是不擔心。”
  皇帝散了壹會兒心,又回到了馬車內。
  沒多久,他令人來催促,“寧興的書信可來了?”
  赫連紅說道:“皇太叔那邊的書信依舊沒有。”
  “陛下問的是公主的書信。”
  “公主?”
  “是。”
  從寧興出發以來,隔幾日,鷹衛來稟告消息送奏疏的人就會順手帶來寧興的書信,其中必然有長陵的。
  “還有兩日。”
  “陛下說,摧!”
  內侍壹臉肅然。
  “是。”
  赫連紅令人快馬去迎。
  她尋到了蕭華。
  “陛下這幾日不大對。”
  蕭華站在夜色中,秋風蕭瑟,他的神色更為蕭瑟,“陛下身子欠安。妳不來,老夫也想去尋妳。”
  “什麽意思?”赫連紅美眸微動。
  “最近,盯著林雅等人,但凡異動,無需請示,動手!”
  “妳……僭越!”
  蕭華看著她,微笑,“妳知道的,老夫不可能……”
  赫連紅的身體搖晃了壹下。
  “多久?”
  “能到寧興。”
  “好!”
  蕭華隨即去了馬車中。
  “臣告知了赫連紅。”
  “嗯!”
  皇帝在看書,燭光搖曳中,神色平靜。
  “陛下。”蕭華低下頭,“可要傳醫者?”
  “不用。朕受命於天,要收走朕的,也唯有老天。老天收人,誰能阻攔?去吧!”
  皇帝的修為不錯,故而蕭華覺得問題不大。
  林雅那邊也是如此。
  第二日,皇帝甚至還騎馬去安撫了將士們。
  “下壹次,北疆將會在妳等的馬蹄之下顫栗!”
  皇帝許諾,此次陣亡的將士從優撫恤,士氣,終於起來了些。
  “大遼,依舊大有可為。”
  皇帝興致不錯,帶著臣子們策馬到了壹個小山坡上,看著遠方。
  遠方壹片森林,此刻樹葉金黃,沐浴在陽光下,恍若仙境。
  “去看看。”
  皇帝帶著臣子們去了那片樹林。
  “很美,若是長陵在,定然會作詩。”皇帝拍拍樹幹,樹葉飄落,他伸手想接住壹枚,卻從掌緣滑落。
  他靠在樹幹上,身體緩緩往下滑。
  “陛下!”
  蕭華第壹個沖過去,扶住了皇帝。
  皇帝恍惚了壹下,用力搖搖頭,微笑道:“朕這幾日沒睡好,有些頭暈,無礙!”
  鮮血從他的鼻孔中緩緩流淌出來。
  “陛下,回吧!”赫連紅跪下。
  “再看看。”皇帝熟練的拿出手絹抹了壹下血,看了壹眼,起身走到了樹林外,回身看著那些金黃,贊道:“可惜長陵不在!”
  赫連紅回身,雙眸中仿佛帶著烈火,“速去,就算是把人馬都累死,也得把公主的書信帶來,越快越好!”
  “領命!”
  鷹衛最出色的好手出發了。
  皇帝上馬,看著精神還不錯。
  直至回到馬車中,他靠在車壁上,微笑,“讓林雅來。”
  林雅來了。
  “陛下。”
  他看著這個老對頭,百感交集。
  “多年來,妳的存在讓朕無法施展抱負。好不容易出征,卻敗了,這是天意還是什麽,朕也不想了。讓妳來,就壹句話,安靜,可好?”
  林雅低頭,“好!”
  皇帝擺擺手。
  林雅告退。
  出去後,身邊人湧了過來。
  林雅搖頭,到了偏僻的地方說道:“皇帝的身子有大麻煩。”
  “那豈不是咱們的機會?”
  蠢貨!
  林雅指指周圍,“蕭華壹直掌控軍隊……要知曉,此戰大敗,他該當何罪?可皇帝卻輕松的放過了他。這不是他的性子,唯有壹種可能,皇帝需要蕭華來做些什麽。老夫覺著,便是想壓制咱們。”
  “皇帝,不會駕崩吧?”有人提出來這個猜測。
  林雅默然,良久說道:“他說,讓我安靜。這話,不詳。”
  “林相,機會啊!”
  林雅搖頭,“咱們的人馬此次折損太多,特別是雲山騎。”
  若是雲山騎還完整,他就有突襲的把握。
  但……
  “楊狗!”
  有人咬牙切齒的道。
  林雅放低了聲音,“老夫如今在想,皇帝的身子是出發前就壞了,還是出發後。若是出發前,那麽,他此次出征便是不得已,否則再無機會。”
  壹個官員身體壹顫,“林相……”
  “想到了?”林雅微笑,“廢太子下了毒,那毒壹直在蔓延,他壓制不住。若是他知曉自己命不久矣,那麽此戰便是他臨去前布下的大局。
  此戰大勝,皇帝駕崩……不,是被老夫等人刺殺。”
  所有人都顫栗不已。
  林雅的聲音在秋風中飄蕩著。
  “那時,軍中將士,乃至於咱們麾下的將士都會悲憤不已。
  蕭華領軍來攻打,咱們就成了孤家寡人。
  赫連峰,用自己的命,布下了壹個大局,能讓我等死無葬身之地的局!”
  他承認自己輕視了皇帝!
  馬車內,皇帝丟下手中的書卷,微笑道:“可惜了。”
  他揉揉眼睛,再拿起書,卻看著那些字有些模糊。
  體內,那些毒素就如同是最狡猾的毒蛇,從他已經衰微的內息之中穿行。
  他擡頭,苦笑,“逆子!”
  外面,大軍在行進。
  皇帝靠在車壁上,“來人!”
  壹個內侍進來。
  “陛下。”
  皇帝擡頭,眼神平靜,但沒有焦點。
  “讓他們都來。”
  內侍出去,“陛下召見群臣。”
  臣子們來了。
  蕭華沒來。
  他在馬背上看著馬車。
  車簾掀開,皇帝瘦削的臉龐露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朕,久病。”
  所有人跪下。
  “此戰之敗,無關何人。”
  有人在哽咽。
  “陛下仁慈!”
  這是不準備追究責任的意思。
  “朕登基以來……”
  皇帝說的很慢,壹點點說著自己登基以來的大事。
  勵精圖治,算得上吧?
  “……朕去後,大軍由蕭華統領。赫連紅。”
  “陛下!”
  赫連紅膝行上前。
  “告訴東宮,朕,會看著他,也會看著妳!”
  壹朝天子壹朝臣,密諜頭領在帝位更叠時下場會很慘。
  皇帝這話,便是要保住赫連紅之意。
  “陛下!”赫連紅低頭,淚水滴落。
  “告訴東宮,當勵精圖治,再圖南征!”
  皇帝終究對此戰的敗北耿耿於懷。
  自己不行了,那麽,繼承人再來!
  這是眾人的想法。
  皇帝說道:“大唐,龐然大物也,妳不動它,緩過來了,它,便會動妳!”
  他交代完畢,身體緩緩躺下。
  “陛下!”
  眾人起身過來。
  皇帝的雙眸閉著,“書信可來了?”
  赫連紅回身,“去!”
  幾個好手身形閃動,內息不管不顧的催發,急速飛掠而去。
  皇帝被擡著進去了些,“有些悶。”
  車簾被揭開。
  “書信!”皇帝側身看著外面。
  “陛下,書信到了。”
  壹個鷹衛好手飛掠而來,渾身汗出如漿。
  赫連紅接過書信,“陛下,有皇太叔與公主的書信。”
  “念!”皇帝輕聲道。
  “皇太叔……”
  皇帝輕哼,“長陵。”
  赫連峰打開長陵的書信。
  “父親,見信如晤。”
  “寧興的秋季看著很美,妳上次說秋季果子多,我給妳準備了不少,藏在了地窖中……”
  皇帝的嘴角微微勾起,緩緩擡起手,“她就喜歡弄這些。”
  赫連紅看了他壹眼,“我最近學做了壹些菜,也作了壹些詩。菜等妳回來品嘗,不許說不好……”
  赫連紅聽到了身後傳來壓著的哭聲。
  她擡頭看了壹眼。
  皇帝的嘴角依舊微微翹起。
  剛舉起的手,輕輕,卻無力的垂落。
  她低頭,“我作的詩,等妳回來品鑒。不過,父親妳不許用什麽金戈鐵馬來衡量我的詩,否則便是舞弊……”
  她看不清字了,壹個個字仿佛都變大了,也變模糊了。
  她抹去淚水,繼續念。
  “……秋葉落下,我仰頭看著,就在想,父親,妳何時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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