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壹章 管用的神靈

　　月色短暫被烏雲遮蔽了。
　　寧雅韻左手看似不經意的壹甩。
　　常聖身體微微晃動，恍若風中之柳。
　　密集的勁氣從他的身側掠過，落在身後的泥地裏，發出像是雨打芭蕉的聲音。
　　常聖微笑著伸手壹抓，“離去多時，妳難道就不想念國子監？”
　　寧雅韻蹙眉，右手麈尾壹甩。
　　噗！
　　麈尾和常聖的手觸碰，馬尾毛猛的炸了起來。
　　寧雅韻身體前驅，左手抓住常聖的手腕，發力。
　　“長安居，大不易！”
　　“是嗎？”常聖反手壹抖，內息勃發。
　　呯！
　　寧雅韻的手松開，麈尾猛地掃過。
　　“當然！”
　　常聖舉手，猛地壹拍。
　　壹聲悶響，麈尾上的馬尾毛全數脫離了手柄，呼嘯飛了過去。
　　常聖右手連續揮動，不斷後退。
　　咄咄咄！
　　那些馬尾毛紮入地面，恍若利箭。
　　寧雅韻止步，右手拿著麈尾的木柄，氣勢沈凝。
　　“要傾力壹擊嗎？”
　　常聖止步，搖頭道：“老夫邀妳來，是有話要說。”
　　“說話之前妳需要活動壹番？”寧雅韻說道。
　　常聖負手看著他，“當年建雲觀只是壹個普通的方外門派，彼時玄學執掌國子監，聲勢浩大。那時老夫時常在想，要如何才能讓建雲觀有些模樣。”
　　當年的建雲觀不過是小貓十幾只罷了。
　　“於是妳就開始了鉆營。”寧雅韻看了右側城頭壹眼，數十人站在那裏低聲說話。
　　常聖笑了笑，斑白的眉跳動幾下，“老夫第壹次見到當今時，只是看了壹眼，就知曉這不是池中物。”
　　“金鱗？”
　　“沒錯。老夫見到了當今，便知曉，建雲觀崛起的契機來了。後來，陛下果然壹路逆襲，成就帝位。而我建雲觀也由此成了方外翹楚。”
　　常聖搖搖頭，“妳卻倨傲，每年大朝會妳都告病不來。
　　帝王是能忍，可忍無可忍，自然要出手。
　　不過陛下也算是仁慈，只是收回了國子監。
　　誰曾想妳竟然帶著他們去了北疆。妳可知曉，老夫當時已經給南方的方外傳遞了消息，好歹，給妳玄學壹個休養生息的地方。”
　　“其實，妳弄錯了壹點。”
　　“哦！願聞其詳！”
　　“玄學的誌向從不在榮華富貴，對於我等而言，有壹塊棲身之地，若是能有供養也好，沒有也不愁。
　　子弟們是懶散了些，可拿起鋤頭也能養活自己。
　　玄學，重在心，而不在欲望。”
　　寧雅韻微微搖頭，“妳是想問老夫，可還有與妳建雲觀較勁的心思？”
　　常聖不置可否。
　　“玄學傳承多年，妳可聽聞與誰較勁？不是不能，而是不喜！妳走妳榮華富貴的大道，我走我清靜無為的小徑。各得其所。”
　　常聖瞇著眼，“老夫就問壹句，回來，可好？”
　　“是皇帝問的吧？”寧雅韻笑道。
　　常聖默然。
　　“妳和他兩次對老夫出手，想削弱子泰的羽翼。是在畏懼什麽？
　　玄學看似無為，可子弟修為卻還不錯。
　　說實話，子泰也說了，此次來長安，若是老夫不跟著，他定然不會來。”
　　“那是個叛賊，遲早難逃壹死。玄學為他陪葬，值當嗎？”常聖平靜的問道。
　　“妳說他是叛賊，那麽老夫且問妳，建雲觀祖師爺留下的根本是什麽？”
　　常聖說道：“潛心修煉，直指大道。”
　　“從龍，為皇帝出手。殺戮，獲取無數田地人口。妳這是潛心修煉？殺人放火，何來的大道？”寧雅韻指指他，搖頭，“老夫不管政事，可也知曉天下民生雕敝如此，與土地兼並有關。妳帶著建雲觀掠奪田地人口，致使國事衰微，這便是妳的大道？”
　　“可知曉何為天下？”常聖問道。
　　“天下人的天下！”
　　“哈哈哈哈！”常聖長聲大笑，晚些止住笑聲，輕蔑的道：“荒謬，無知！我輩修煉直指大道，大道之下，盡為螻蟻。
　　聖人冷漠，不以螻蟻為念。
　　我輩唯壹能做的便是剛猛精進，至於天下螻蟻，只是進階的階梯罷了。”
　　寧雅韻默然良久。
　　“妳讓老夫想到了什麽？帝王。帝王便是如此，視天下人為螻蟻，為自己禦使權力的工具。
　　再有，便是神靈。神靈不屑於紅塵，高大，故而視人類為螻蟻。
　　自詡為神靈，常聖，妳也配？”
　　常聖瞇著眼，眼中閃過厲色，旋即平息。
　　“老夫最後問妳壹次，回來！”
　　寧雅韻沒有猶豫，搖頭。“告訴皇帝，北疆，甚好！”
　　常聖的眼中多了壹抹輕松，“叛逆不會有好下場。希望妳莫要後悔。”
　　“妳的道無情，老夫的道，不知有情還是無情。
　　那些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歸。
　　老夫當年也曾覺著他們蒙昧。
　　老夫為何會覺著他們蒙昧？只因他們不知曉許多道理，言行愚鈍。
　　可後來老夫見多了聰明人，按理，聰明人會更快活吧！可恰恰相反，聰明人在欲望中煎熬，而那些老夫以為愚鈍的百姓，卻活的津津有味。”
　　“妳究竟想說什麽？”常聖冷笑。
　　“老夫想說，誰站在百姓壹邊，玄學就和誰站在壹起！”
　　寧雅韻指著常聖，“妳不成！”
　　他再指指皇城方向，“他，也不成！”
　　“那妳以為誰是這個人？”
　　“楊玄！”
　　“愚蠢，大軍到來的那壹日，老夫不會為妳求情！”
　　常聖緩緩後退，遠處幽暗的地方，人影幢幢。
　　寧雅韻見他謹慎，不禁莞爾。
　　然後嘆息。
　　輕聲道：“都以為子泰是叛賊，可在老夫的眼中，那是個頭上長角的蛟龍！且，在漸漸蛻變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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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聖和自己人會和，有人問道：“真人，寧雅韻可曾答應？”
　　常聖搖頭：“他知曉來了長安，老夫此次不會留情，定然會傾力打壓。故而哪怕知曉楊玄來日不多，依舊咬牙留在北疆。”
　　“真人今日見了楊玄，覺著如何？”
　　常聖看到了數騎在往皇城方向疾馳，說道：“此人渾身壹股銳氣，令老夫雙眸恍若針刺。”
　　“敢問真人，楊玄難道是有些來歷？”那人小心問道。
　　常聖瞇著眼，漫不經心的道：“不，最多是草莽煙塵！”
　　那數騎沖到了皇城前，喊道：“速速稟告陛下，右千牛衛戚大將軍遇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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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和皇後，加上壹個貴妃，三人正在宮中緩緩而行。
　　大宴結束後，按照往日慣例，皇後會第壹個告退。
　　而且保持著壹種自矜和不屑的姿態，看著自己的夫君和前兒媳言笑晏晏。
　　可今日卻古怪，皇後不走了。
　　皇後是後宮之中的第二人，哪怕是最受寵愛的貴妃也得閃壹邊去。
　　二人並肩走在壹起，貴妃只能落在後面。
　　皇帝看了皇後壹眼，眼中有些冷意。
　　皇後卻恍若未見，說道：“六郎那邊最近讀書頗為用功，可沒幾日卻又犯了老毛病，捉弄先生。”
　　“朕會令人責罰。”
　　敬王不是皇後所出，她管不著。
　　皇後微笑道：“學業也就罷了，據聞六郎對身邊的宮人頗為關切……罷了，臣妾說這些作甚，沒得讓陛下心煩。”
　　皇帝看了她壹眼，“朕，知道了。還有什麽？”
　　皇後微笑止步，行禮，“臣妾告退。”
　　皇帝頷首，“去吧！朕哪日再去妳那裏。”
　　皇後並未應聲，轉身被簇擁著走遠。
　　身邊的女官楊鈺輕聲道：“娘娘，陛下在敬王身邊有眼線呢！”
　　“我知曉敬王的壹切都在他的眼中。”
　　皇後眼中多了譏誚之意，“他千方百計想打壓三郎，以為我不知？
　　衛王是個有心機的，可卻沒有根基，只能躲在小巷子中打鐵，以避開大風大浪。
　　可他既然摻和了奪嫡，無論躲在哪裏，風浪就追到哪裏。
　　想躲？笑話！”
　　楊鈺笑道：“除去周氏和王氏之外，再無人支持衛王。”
　　“周氏與王氏的支持是假的，他們需要壹個皇子站出來與三郎抗衡，目的不是為了三郎，而是國丈。”
　　皇後止步，“對於皇帝而言，兒孫便是他養的狗，每日令人丟些狗食，能養活他們就好。這陣子他卻突然關切起了敬王，這是想給三郎再尋壹個對手之意。可敬王成了這個模樣，爛泥扶不上墻！”
　　楊鈺捂嘴偷笑，“敬王不好學，且好色。身邊那個彩雲每日侍寢，有醫者說了，敬王身子有些虧虛。”
　　這便是腎虛了。
　　“年少怕虧虛！”
　　皇後轉身，遠方燈火中，皇帝和貴妃緊緊依偎在壹起，看著恍若壹人。
　　“狗男女！”皇後輕蔑的道。
　　楊鈺說道：“皇帝想依靠敬王來抗衡大王，沒想到敬王卻是個好色之徒。說來，那彩雲無意間為娘娘立下大功，以後給個下場就是了。”
　　“不是無意。”皇後瞇著眼。
　　楊鈺：“娘娘的意思……”
　　“彩雲是我的人！”
　　楊鈺心中壹震。
　　她是楊氏族人，當年自願入宮陪侍皇後，家中因此得了許多好處。
　　按理，她是皇後最為貼心之人，皇後有什麽謀劃打算，幾乎就沒瞞過她。
　　可彩雲之事她卻是第壹次知曉。
　　“明妃有孕之前，彩雲就去了她那裏。”
　　楊鈺心中壹凜，壹半膽寒，壹半慶幸。
　　膽寒的是皇後……楊氏的手段果然了得，多年前竟然就開始了布局。慶幸的是自己便是這壹邊的人。
　　皇後凝神看著那對狗男女，冷笑道：“我兩個兒子，壹個被老狗親手勒死，壹個在他的打壓之下朝不保夕。東宮之主，必須是三郎。否則，赫連峰便是榜樣。”
　　壹夜宮變後，北遼皇帝赫連峰的兒孫們都死光了，僅存壹個女兒長陵。
　　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宮女馬上喊道：“皇後在此，不得沖撞。”
　　腳步聲減緩，晚些，壹個內侍過來，行禮，“見過娘娘。”
　　皇後見他滿頭大汗，神色焦急，心中微動，隨口問道：“可是有大事？”
　　內侍說道：“右千牛衛戚大將軍遇刺身亡。”
　　“戚勛死了？”
　　皇後也為之壹怔。
　　“是，被割了頭顱。”
　　皇後擺手，“去吧！”
　　內侍小跑去追皇帝。
　　楊鈺說道：“沒想到啊！戚勛竟然死了。”
　　“戚勛是老狗的心腹打手，大宴之後遇刺……誰幹的？”
　　這個問題在皇後腦海中盤旋不去。
　　“是好事。”
　　不管如何，老狗的心腹少壹個總是好事。
　　皇帝接到消息時，瞬息就怒了，“是誰？”
　　內侍害怕，“不知，金吾衛的人正在追查。”
　　“令鏡臺也去！”
　　“是。”
　　皇帝負手站在那裏，面色鐵青。
　　“石頭，妳以為此事是誰做的？”
　　戚勛死了？如此甚好啊！此人壹死，威逼南周絞殺楊略之事就會緩許久。只是，這是誰幹的？
　　韓石頭仔細想了想，“奴婢覺著兩個可能，其壹是戚勛的仇家，其二，便是楊略的同黨。不過，若是楊略的同黨所為，便是有人泄露了戚勛即將去南疆的目的。”
　　皇帝看看周圍的人，所有人都低下頭。
　　“外面鏡臺，宮中，妳來查！”
　　“是！”
　　皇帝拂袖而去，貴妃趕緊跟上。
　　晚些，皇帝回到寢宮之中，依舊惱火不已。
　　“戚勛的仇家能有誰？這些年並未聽聞他得罪過誰。”皇帝沈吟良久。
　　“難道是楊略的同黨？可若是如此，伏擊戚勛，不如把消息傳給楊略，令他偃旗息鼓，換個地方。”
　　皇帝瞇著眼，“會是誰呢？”
　　壹個內侍說道：“陛下，前陣子戚大將軍與北疆楊玄發生沖突。”
　　韓石頭剛交代人進來，聞言笑了笑，“是啊！”
　　皇帝搖頭，“那次戚勛吃了虧，楊玄占了便宜。”
　　要報復，也該是戚勛去報復。
　　楊玄，沒有動機。
　　皇帝琢磨了許久，依舊不得要領。
　　晚些他和貴妃睡下了。
　　那個內侍覺得自己得分了，就湊到韓石頭身邊，諂笑道：“少監，奴婢今日可是妄言了？”
　　“妳提醒的極好！”
　　韓石頭微笑道：“以後就這樣行事，記住了，壹切，都是為了陛下！”
　　“是。”
　　韓石頭檢查了壹遍，沒發現問題，這才準備回去睡覺。
　　臨走前，他對那個內侍再度微笑。
　　內侍歡喜不已。
　　回到住所。
　　韓石頭拿出了神像，低聲祈禱著。
　　良久，說道：“看來，妳是管用的。來，咱給妳塑金身。”
　　他拿出壹個錦盒，打開，裏面有壹層金粉。
　　他用手指頭沾了些金粉，輕輕抹在了木雕神像上。
　　“此次給妳上壹點，下次再來壹點……好好幹，直至小主人君臨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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