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六十七章 諸事具備，只欠東風

　　開始有官員陸續抵達桃縣了。
　　雪已經停了，道路積雪被清理壹空，有些濕潤。
　　奉州刺史孫營帶著百余騎趕到了桃縣，遠遠看著縣城，他笑道：“此次節度使府格外兇狠，什麽人不到，屍骸到也成。也不知是何大事，竟然要如此。”
　　到了城門外，孫營見盤查甚嚴，而且軍士也多了不少，心中越發狐疑了。
　　“使君，是羅公！”
　　隨行的司馬韓濤詫異的道。
　　孫營擡頭，見到了正從城中往外走的羅才。
　　“這是出去公幹吧？”孫營下馬，拱手，“見過羅公。”
　　羅才在北疆幹的依舊是老本行，負責吏治。官吏們都頗為敬畏這位老人。
　　羅才止步拱手，“孫使君壹路可還順遂？”
　　“順遂。”孫營笑道：“當下的北疆雖不說道不拾遺，可也遇不到賊人，安穩異常。”
　　他覺得羅才該走了，可羅才卻側身，“那就好。”
　　這是……
　　這是專程來迎接老夫的？
　　孫營有些懵。
　　“請吧！”羅才笑道：“無需擔心，每個刺史來都有人迎接。”
　　“不敢不敢。”
　　孫營把節度使府那句話和眼前的高規格接待聯系在壹起，對今年的述職越發的好奇和期待了。
　　路上羅才問了壹些奉州的情況，還問了孫營對長安的態度。孫營自然是力挺楊國公。到了節度使府外，孫營問道：“國公可在？”
　　羅才說道：“在。”
　　孫營跟著進去，楊玄正在和劉擎商議事兒，見到他笑道：“聽聞妳那女兒在奉州組織了什麽詩會，鼓動女子也該讀書……”
　　“小女頑劣，讓國公見笑了。”孫營赧然。
　　大唐對女人的態度有些等級分化，比如說貴女，出門必須戴著羃（上四下離），不能讓人看到臉和脖頸。但貴女之外，比如說普通女人，出門素面朝天沒人吭氣。
　　到了後來，什麽不能讓人看見臉，那些貴女發牢騷：老娘盡心打扮壹番，難道只是為了孤芳自賞？
　　在長安，貴女們在進行著壹場叫做‘我的臉我做主’的運動，不準備繼續戴羃（上四下離）。
　　但總體來說，風氣還是沒大變。
　　什麽女子該讀書，這話若是在長安，定然會惹來嘲諷。
　　那個少女還是如此的活潑啊！
　　楊玄說道：“我倒不認為女子讀書是什麽大逆不道之事。”
　　孫營以為楊玄只是隨口說說。
　　接著，他匯報了奉州今年的各項情況。
　　“礦山那邊，因再無賊人襲擾，故而越開越大。不過有老工匠說了，那礦山撐不過五年，便會開采殆盡，國公，還需早做籌謀才是。”
　　去年他曾就此事給楊玄上過書，但沒有回應。
　　“無礙！”
　　楊玄安撫了壹番，隨即孫營告退。
　　“如何？”劉擎問道。
　　“是個能員。”楊玄說道：“坐鎮奉州多年，能耐得住寂寞，也能鎮壓異族，可大用。”
　　宋震進來，“軍中大將們老夫都試探了壹番，對長安再無留戀。”
　　羅才說道：“各地刺史對長安皆不屑壹顧，若非顧忌正統所在，有人就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了。”
　　楊玄伸出三根手指頭，屈壹指，“軍中大致妥當。”接著他屈二指，“官員大致穩當，剩下的也是最重要的，民心！”
　　包冬在負責此事。
　　楊玄起身，“咱們好歹也去看看。”
　　四人換了便衣，十余虬龍衛不遠不近的跟著，就往市井去了。
　　羅才和宋震在後面低聲說話。
　　“上層妥當了，民心這壹塊，國公擔心的便是大義。”
　　“民心如水，可浮可沈。”
　　“看看史冊，多少人就是倒在了大義名分之下。空有壹身本事，只能兵敗身死。”
　　“老宋妳就不能說些吉利的？”
　　“那就壹切順遂吧！”
　　天氣冷，許多街巷裏自發形成了壹個小規模的菜場，方便附近的百姓買菜。
　　四人裝作是沒事兒溜達的，靠近了其中壹個。
　　賣菜的有老有少，買菜的同樣如此。
　　這便是壹個小社會。
　　楊玄使個眼色，老賊便拎著竹籃過去，蹲下，裝作是買菜的老漢，壹邊看著菜幹的成色，壹邊漫不經心的道：“聽說長安大軍要打過來了。”
　　賣菜幹的男子點頭，“娘的！好不容易等國公滅了北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長安偏生要作妖，狗曰的。”
　　隔壁買菜的婦人說道：“對，就是狗曰的。”
　　另壹邊有人說道：“是昏君！”
　　官場上忌憚的話，在市井中卻肆無忌憚。
　　“對，就是昏君！”
　　“能殺自己兒子，搶兒媳婦的豈是明君？”
　　老賊聽了壹耳朵，心中暗喜，然後試探問道：“國公的性子也太好了些，竟然不反擊。”
　　“那是帝王啊！”
　　楊玄聽到這話，微微蹙眉。
　　“帝王又怎地？”買菜的壹個男子說道：“帝王沒給我吃飯。”
　　“就是，沒有國公，哪來如今的好日子？帝王帝王，帝王要砸老子的飯碗，老子便砸了他的腦袋。”
　　有人取笑，“妳也得有這個本事不是。”
　　那人站起來，“我沒有，可國公有！”
　　周圍死壹般寂靜。
　　楊玄背身，微微瞇眼看著蒼穹。
　　我苦心孤詣多年，為北疆謀劃多年，今日，當有壹個結果。
　　是支持，還是反對。
　　“可國公是臣子呢！”
　　有人打破了寂靜。
　　“是啊！大軍南下就是謀反。”
　　“否則老子早就去從軍了，跟著國公打到長安去，打破昏君的腦袋！”
　　“把他的兒媳婦搶了來，給國公暖被子。”
　　“哈哈哈哈！”
　　壹個老人說道：“國公這些年壹直在北疆，說實話，看著他的所作所為，哪壹項不是為了咱們？如今長安大軍打上門來了，國公卻只能憋著，他難受，老夫看著也為他不好過啊！”
　　老人目光轉動，“照老夫看啊！國公不會虧待咱們，他說幹啥，咱們就幹啥！”
　　“對！”
　　“這些年咱們的日子越來越好，可不就是國公帶來的！他若是說要打破昏君的腦袋，老娘便給他遞錘子。”
　　“妳等說了半天都是屁話！”
　　壹個年輕人冷冷的道。
　　眾人大怒，隨即呵斥，但年輕人雙手抱臂，只是冷笑，等他們消停了，才說道：
　　“馬賊，三大部，潭州，內州……北遼，這些賊子欺負咱們多少年了？是國公帶著大軍滅掉了他們。”
　　眾人點頭。
　　“咱們被人欺負了，國公為咱們出頭。今日國公被人欺負，咱們當如何？”
　　年輕人看著眾人，說道：
　　“誰欺負國公……”
　　“弄死他！”
　　楊玄眨巴著眼睛，鼻子有些發酸。
　　原來，我做的壹切，都在百姓的眼中。
　　我對他們的好，他們都記得。
　　這些年的辛苦！
　　值了！
　　……
　　馬昆壹直在等消息。
　　造謠，刺殺，只需成壹樣，他就能回長安交差，有功無過。
　　造謠很順利，袁雲每日歸來喜滋滋的，說外面都傳遍了。
　　“好啊！”
　　馬昆喝著酒，小泥爐上熱氣騰騰的壹陶罐羊肉，美滋滋。
　　他聽到腳步聲，擡頭，就見袁雲出現在門外。
　　“喝壹杯？”
　　馬昆邀請道。
　　袁雲搖頭，“馬內侍，下官……失手了。”
　　馬昆壹驚，“妳說什麽失手了？造謠？”
　　“是！”
　　“為何？”馬昆大怒，“妳不是說都傳遍了嗎？”
　　“是傳遍了，可都是當做談資，沒人在乎。從昨日開始，市井中就流傳開了，說陛下不要臉，在北疆打北遼最緊要的時候，竟然和北遼聯手，準備夾擊北疆。他們說，陛下是……”
　　“是什麽？”
　　“是……是無恥的扒灰老狗！”
　　呯！
　　酒杯砸在地上粉碎。
　　“弄死他！”馬昆面色漲紅，揮舞手臂說道：“弄死他，不惜壹切！”
　　袁雲說道：“這等話多半是節度使府中傳出來的。楊玄如此肆無忌憚，主辱臣死，他是該死了。”
　　“弄死他，咱擔保趙三福也得為妳讓位！”若是袁雲能帶著麾下刺殺楊玄成功，別說是鏡臺，弄個中書侍郎都不是事。
　　楊玄壹死，周氏必然倒臺。周遵的中書侍郎正好丟出來酬功。
　　皇帝弄這些輕車熟路。
　　“領命！”
　　袁雲頗為光棍的走了。
　　“人吶！得意莫猖狂！”馬昆拿起酒壺喝了壹口，冷冷的道。
　　他仰頭把壺中酒喝完了，抹了壹下嘴，“來人。”
　　壹個隨從進來。
　　“盯著他們，壹旦袁雲得手，馬上來稟告。”
　　“領命！”
　　“來人。”
　　“在！”
　　“收拾東西，不論此事是否成功，事發後，馬上走。”
　　“是！”
　　馬昆起身，把酒壺隨手丟在地上，“老袁，莫怪咱過河拆橋，實在是，功勞就那麽多，妳拿了，咱拿什麽？”
　　……
　　楊玄四人在市井中溜達，聽到了許多民情。
　　“以後得常來。”
　　羅才覺得收獲很大。
　　楊玄說道：“施政施政，歸根結底在於賦稅錢糧，無論妳是賦稅還是什麽，最終執行的還是百姓。說來說去，百姓便是我等的衣食父母。百姓不安，官吏豈能安枕？”
　　“是！”
　　百姓是官吏的衣食父母，這個概念在這個時代堪稱是振聾發聵。
　　三個老鬼在這方面反而不如楊玄。
　　“國公這般親民！”宋震對羅才說道：“以後壹個明君跑不了。”
　　皇帝是明君，咱們也是名臣啊！
　　“回去就著手此事。”劉擎說道：“對了，國公可選了吉日？”
　　“隨意哪壹日。”楊玄不在乎這個。
　　“此等事不可兒戲啊！”劉擎有些不滿，“要不，老夫看壹個吧。”
　　“劉公還會這個？”楊玄有些好奇。
　　劉擎撫須，得意的道；“當初老夫曾想出家，擔心師父不收，便自學了些。”
　　老劉還想過出家？
　　羅才問道；“後來呢？”
　　“後來啊！壹頓毒打，什麽出家的念頭，都煙消雲散了。”劉擎下意識的摸摸屁股，顯然對當年的那壹頓毒打記憶猶新。
　　“他在那。”街道右側，壹個賣板栗的攤子邊上，兩個男子在剝板栗。
　　剝好後往嘴裏壹丟，糯糯的，滿嘴香甜。
　　袁雲在對面，微微點頭，示意準備動手。
　　劉擎三人也在，弄死其中壹個便是大功。
　　若是能弄死楊玄，這功勞能通天。
　　馬昆看似慷慨，可袁雲知曉，能在皇帝的身邊混得開的，就沒有壹個是簡單的。
　　什麽功勞，什麽鏡臺，最終還是想讓我為他做嫁衣。
　　可老子的手下都在這啊！
　　妳難道還能把他們盡數滅口了？
　　四人壹邊說話，壹邊緩緩走來。
　　身後是十余護衛。
　　袁雲端著壹碗馎饦，熱氣騰騰的。
　　就在楊玄走過來時，他劈手把馎饦扔了過去。
　　“動手！”
　　右側兩個男子手壹松，有寒芒閃過。
　　楊玄對羅才說道：“在這等時候，此刻心向長安的也要甄別，別急著拿下。”
　　壹個虬龍衛沖到了他的左側，盾牌伸出去，擋住了那壹碗馎饦。與此同時，另壹個虬龍衛出現在他的右側，拔刀出刀壹氣呵成。
　　鐺鐺！
　　兩把飛刀被斬落。
　　“等公布之後，若是依舊心向長安，再能幹的官員，也要拿下。”
　　在大業之前，內部先穩住，這是楊玄的思路。什麽大才，在大勢之前也得讓步。
　　幾個虬龍衛沖過去，刀光閃爍間慘嚎聲傳來。
　　左側，壹個婦人挎著竹籃，慌慌張張的往這邊跑。
　　“軍中最為緊要，宋公那邊要和南賀壹起盯著……”
　　婦人的手在竹籃中伸出來，霍然握著壹把短刀。
　　短刀近身。
　　“軍中要更果決些，但凡不妥的，先去了職權再說。”楊玄對槍桿子最為著緊。
　　壹把橫刀從側面猛地劈砍過來。
　　手臂帶著短刀落地，橫刀側轉，婦人尖叫壹聲，躍起壹腳。
　　橫刀飛快的揮動，壹只腳落地。
　　兩個男子舉起弩弓。
　　前面的都是牽制，這才是袁雲的殺手鐧。
　　什麽修為，在近距離的弩箭之下，都是笑談。
　　嗚！
　　壹把戒尺從後面呼嘯而來。
　　呯呯！
　　兩個男子額頭挨了壹戒尺，隨即倒地。
　　“是。”宋震應了。
　　楊玄這才看向左側的袁雲，蹙眉道：“殺了！”
　　“是！”
　　林飛豹身形壹動，到了袁雲身前。
　　壹掌！
　　袁雲舉手格擋。
　　那個扔出戒尺的婦人，不就是玄學司業安紫雨嗎？
　　楊狗早有準備……
　　袁雲在心中狂呼著。
　　呯！
　　袁雲胸口挨了壹掌，倒下時，見楊玄對劉擎微微壹笑。
　　“諸事具備，只欠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