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二章 立場已不同

　　匯報結束，黃錦從乾清宮出來，身後跟著張佐。
　　黃錦對張佐畢恭畢敬，就算二人同為興王府太監出身，但張佐地位遠在黃錦之上，黃錦對張佐的恭敬既像是對上司，又像是對自家長輩。
　　張佐問道：“龍山，妳跟陛下說，朱先生打算以駱安和陸松等人，去截查地方衛所押解生鐵的隊伍……朱先生信上是這麽說的？”
　　黃錦身體壹震，隨後意識到什麽，急忙道：“未有，是……卑職猜測的。”
　　張佐面色不悅：“妳真會想啊……朱先生都還沒定策，妳就敢如此胡說八道，那若是朱先生沒有帶錦衣衛前去截查運鐵的隊伍，那時陛下問及，妳該如何回稟？告訴陛下，朱家小先生臨時改變了策略？”
　　簡簡單單的事，經張佐這壹說，黃錦頓時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還請張公公指點壹二，卑職壹時腦熱，不曾深想。”
　　黃錦趕緊認錯。
　　張佐嘆道：“這位小先生，在王府時妳便見識過了，做事經常出人意表，用起手段多讓人始料不及，咱家只是提醒妳，下次不要再自作聰明。
　　“也是陛下近日總想讓朱先生早些回來，再加上妳拿出密文信函，陛下不可能壹個字壹個字去對照，妳說什麽便是什麽。”
　　“但若陛下真深究起來，發現有些不過是妳揣度出來的，怕是妳以後難再執領東廠。在廠衛當差，最重要的就是上峰讓妳做什麽，妳便做什麽，最好不要摻和進自己的意見。”
　　黃錦誠惶誠恐：“卑職謹記。”
　　張佐對黃錦的態度還算滿意，點點頭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以後記住就行。再是想辦法增派些人手到永平府，這樣無論是朱家小先生，還是唐先生用人，都能隨時調動。去吧。”
　　黃錦拱手：“卑職這便去了。”
　　黃錦跟張佐作別後，走了壹段路，才伸出手，抹了額頭壹把冷汗。
　　這會兒他深刻理解了“伴君如伴虎”的含義，皇帝沒找他的麻煩，張佐倒先提溜壹通。
　　黃錦慶幸自己以往在宮內沒開罪過誰，對張佐也算恭敬，不然指不定就被人在背後穿了小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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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平府城。
　　朱浩仍在“病”中，偶爾見見蔣山同等知府衙門的屬官，也都是隔著內外間的簾子說上幾句。
　　只有楊慎私下前來造訪時，朱浩才從“病榻”上下來，二人壹起到廁屋花廳的茶桌前相對坐下，斟了茶水，單獨敘話。
　　楊慎道：“妳這裝病，倒裝上癮了，現在還不露面？”
　　在楊慎看來，妳人都回府城了，也就沒必要繼續裝神弄鬼，可以出去示人了。
　　朱浩笑道：“裝都裝了，正好我不喜歡跟地方官場的人過多接觸，眼下已到這般地步，我的任務基本已不再包括治理壹方，這個知府，只需要管好礦場的壹畝三分地就行。”
　　“妳……唉！也罷，妳自己決定吧。”
　　楊慎對朱浩有些無語。
　　朱浩道：“用修兄有事直說。”
　　楊慎拿出壹封信，卻沒有展示給朱浩看，只讓朱浩知道有這樣壹封信，由他口頭進行傳達：“家父來信，告知讓我們借助永寧衛人馬，將礦場後山妳藏在那兒的生鐵運走，就近以衛所藏匿或打造兵器。”
　　朱浩點頭：“挺好的，楊閣老深思熟慮，這比藏在礦山附近或是運到京城來，更加穩妥。”
　　楊慎道：“現在永寧衛署理軍務的是衛指揮僉事李鏜，我想讓妳去見見他，跟他商議此事。”
　　朱浩有些為難：“這……怕是不妥吧？我乃地方知府，去見衛所之人，談的還是欺瞞朝廷的事，這恐怕……”
　　楊慎道：“除了妳，還有誰合適？”
　　朱浩搖頭道：“用修兄，不是我推三阻四，實在是這件事我無能為力……現在我能把事做到這地步，已冒了很大的風險，妳不能再把更多的重任往我身上加。再說了，楊閣老若真有意要安排永寧衛的人協助辦事，難道只想靠我這個知府來幫忙運作？”
　　其實朱浩都沒好意思說。
　　妳楊慎還當是以往京城時？
　　那時名義上我是妳爹的門人，妳爹指派我做事，甚至我對妳幾乎也是唯命是從，但現在皇帝、孫老頭和妳爹三方都已達成協議，我成為孫老頭的人，妳還想對我發號施令的話，就要考慮壹下我願不願意了。
　　楊慎沒想到朱浩回絕得如此幹脆。
　　但楊慎隨即就明白過來。
　　朱浩把藏生鐵的事告訴他，還讓他有機會暗中通知楊廷和，並有了妥善的解決方案，這都是朱浩冒險的結果。
　　這並不代表朱浩還當自己是楊氏門人。
　　楊慎現在可沒資格以為朱浩加官進爵為借口，讓朱浩為其所用，因為從某種角度而言，朱浩未來的仕途都給安排好了，從永平府知府卸任後，就會回到京城當戶部郎中，以後吏部再想委派朱浩去哪裏，恐怕既要經過孫交的同意，也要皇帝的準允。
　　朱浩的仕途前景，乃三方交易的壹部分，楊廷和就算貴為首輔，現在很難說以他壹己之力把朱浩給委派到什麽偏遠的地方當官。
　　而這恰恰是朱浩設計這壹切的原因。
　　我既可以取得妳們楊氏的信任，繼續幫妳們做事，套取想要的情報，卻不用背負背叛楊氏的罪名，甚至連首輔楊廷和都沒法決定我將來被委派到哪兒。
　　那不管是楊廷和當首輔，還是未來妳們文官派系的誰當首輔，也沒法名正言順把我調去犄角旮旯的地方。
　　我的仕途既然是政治交易的結果，那妳們文官派系想單方面撕毀協議不成？
　　那時皇帝就會站出來說，不行，朱浩是當初商議好被委派出來管理礦山，那他就必須留在戶部，否則朕就要把礦山收回，繼續派人經營和出去開新礦，是妳們文官不講信義在先，逼朕這麽做的。
　　楊慎道：“家父讓懷柔伯暗中跟李鏜通信，但李鏜是否會同意，兩說。若有妳這層關系，知府和衛所壹同出面，那李鏜應該就會打消顧慮。”
　　朱浩笑著搖頭：“聽起來是這樣，但我還是不能如此做。我現在既為戶部委派接收礦山，就不能明知故犯，望用修兄理解。”
　　即便楊慎說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要地方文官武將聯合壹起對付錦衣衛，朱浩依然幹凈利落地予以回絕。
　　換作以往，楊慎肯定會給朱浩甩臉色，現在卻不好意思這麽做。
　　“唉！”
　　楊慎嘆道，“或許妳顧慮得對，是我太過強人所難。”
　　朱浩笑了笑。
　　妳楊用修居然學會站在他人立場上考慮問題？
　　真是不容易啊！
　　以往妳強人所難的地方可太多了，遠不止今天這壹次，現在妳我雖共事，但已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做事豈能還像以前壹樣妳動腦子我跑腿？
　　也該換換了吧！
　　“用修兄莫非是想自己去？聽我壹句勸，不要去。若是懷柔伯能說動李鏜，固然是好，若是說不動，無論是知府衙門的人，還是妳或妳帶來的人，都不能去碰這件事，否則恐留下隱患……我也是為用修兄妳著想。”
　　朱浩好像挺為楊慎考慮的。
　　楊慎突然笑了起來：“那妳覺得，讓子升去如何？”
　　朱浩有點無語。
　　妳楊慎真會利用人。
　　以往利用我也就罷了，我本來就打算當臥底，讓妳利用。
　　但現在人家徐階不過是個剛考上進士的天真小夥兒，妳非要把人家拉下水，妳這不是缺德嗎？
　　再說了，妳有說過把徐階拉到妳的陣營？
　　就算妳肯，妳問問徐階他肯嗎？
　　朱浩苦笑道：“不是不行，但這麽做，會不會把他的仕途給毀了？再說他出面，李鏜會給這面子嗎？是不是依然要牽扯到妳？”
　　朱浩也是在提醒楊慎。
　　徐階怎麽說都是跟妳壹起來的，若事情發酵，被人揭發出徐階去跟本地衛所的人見面，並私自轉運本該屬於官營礦場的生鐵，那徐階不什麽都完了？還有，徐階跟妳壹起來的，能說這件事跟妳無關？
　　“嗯。”
　　楊慎點頭，“看來，只能看懷柔伯是否有此等面子了。”
　　朱浩問道：“敢問壹句，懷柔伯明知此事牽扯到朝堂紛爭，他為何還要出面？我想問問，會不會跟他被調去南京當協同守備有關？”
　　楊慎沒好氣地白了朱浩壹眼：“妳知道的太多了，對妳沒好處，反正是家父暗中找到他，他也不能將家父拜托的事泄露出去。
　　“勛臣嘛，往往都是幹這些辛苦活的，誰讓他們世代顯赫？換了咱這些文臣出身，還真就是壹朝天子壹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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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朱浩沒同意楊慎的提議，也沒減少楊慎對朱浩的信任。
　　二人有商有量。
　　當晚，朱浩還與楊慎壹起吃飯。
　　席間有消息傳來，唐寅要見朱浩。
　　楊慎道：“妳生病之事，估摸著也傳到京城去了，而唐伯虎在礦場見過妳，怕不怕他跟上面說，妳是在裝病？”
　　朱浩聳聳肩：“跟陛下打小報告嗎？陛下會在意我這樣的小人物？”
　　“妳以往是小人物，但現在情況卻不同，事關陛下所開礦山，幾邊人估計都想拉攏，妳可別妄自菲薄。”楊慎道。
　　朱浩對壹旁前來傳話的於三道：“跟唐先生說，我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讓他回頭再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