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交鋒

　　沙船幫四海廳。
　　聽到那郭齊林向沈夫人發問，牛長老趕緊將手中的地契奉上。
　　陳懷秀翻看幾頁，將地契輕輕擱在桌上，問郭齊林道：“我看這些地名眼生的很，莫不是都在黃浦以東吧？”
　　“啊，好像是吧……那又如何？”郭齊林瞳孔壹縮，顯然問到點兒上了。
　　“據我所知，浦東東邊是鹽堿地，西邊是爛泥塘，能耕種的土地十不足壹。”
　　陳懷秀操壹口比吳語略硬的崇明話，聲音不大卻透著堅定。
　　“不知徐家給的這十萬畝地，是個什麽情形？又有多少能耕種？”
　　此言壹出，廳中又是壹陣嗡嗡聲。
　　上海縣城在浦西，九成九的百姓也住在浦西。因此大家壹提上海，習慣性就認為是浦西地界，根本不會往浦東想。
　　讓陳懷秀壹提醒，眾長老和堂主才猛然意識到，這裏頭還有好大的坑在等著大家。
　　登時好些人就不願意了，站起來嚷嚷道：“郭齊林，妳串通徐家坑我們是吧？！”
　　“就是，浦東連個人煙都沒有，跟咱這就啥區別？”
　　“我們沙船幫五百條船，三千多弟兄，就賣了這麽爛價錢，妳還好意思回來邀功！”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壹幫沙船幫高層空歡喜壹場，此時自是羞惱異常。
　　郭齊林極力辯解，可聲音根本壓不過這群跑船的大嗓門。
　　啪的壹聲重響，眾高層循聲望去，見是幫主摔了茶盞。
　　登時滿堂皆寂。
　　候在門外的刑堂弟子，聞聲也沖到門口，等幫主下令就拿人。
　　沙船幫的幫主權力很大，甚至可以越過官府，動用私刑，處死違反幫規的幫眾。
　　別看這幫堂主背後不把郭東林放在眼裏，但沒有壹個人敢當面頂他，否則就是個不敬幫主之罪！
　　郭東林揮下手，讓外頭的人退下。這才黑著臉站起來，目光陰冷的掃過眾人，呵斥道：
　　“妳們是不是讓海風吹傻了？咱們要去的是哪兒？是江南，五百年前就開墾完了的江南！”
　　“妳們既不想走太遠，又不想分開。除了浦東，人徐家上哪兒找十萬畝沒人種的地，安置咱們這四五萬口子人？！”
　　壹陣夾槍帶棒下去，這幫家夥登時沒了氣焰。
　　鎮住這群渾人之後，郭東林走到陳懷秀面前，換上壹副笑臉道：
　　“弟妹，哥哥我就是上海縣人，對浦東的情形應該比妳了解得多些吧？”
　　“那是自然。”陳懷秀微微別過頭去。
　　“好。哥哥告訴妳，浦東沒有傳的那麽邪乎，有好幾個鎮子，上萬戶人家呢。”頓壹頓，郭東林又道：
　　“確實，那裏條件不如浦西優越，但是地是能種的，也是可以住人的。那裏可是江南啊，哪有十全十美的地方等著我們？只要大夥壹起努力，相信用不了多久，壹切都會好起來的。”
　　“再說咱們還有得挑嗎？東沙坍了，姚劉沙塌了，咱們三沙還能撐多久？這誰也說不準。”說著他嘆了口氣，壹臉悲憫道：
　　“從個人感情講，我當然不願相信，沙船幫祖祖輩輩生活的這片土地，會有消失的壹天。可我是壹幫之主，不能感情用事，必須要替全幫三千子弟，四萬家屬未雨綢繆啊。”
　　“知道未雨綢繆是啥意思不？”郭齊林狗仗人勢，在壹旁叫囂道：“我看妳們就沒幾個知道的。什麽都不懂，就知道跟著瞎起哄，老老實實聽我大哥的就行了。”
　　幫眾們啞口無言，徹底沒了氣焰。
　　而且幫主說的沒錯。天賜鹽場和縣城全都沈到了水底，崇明衛也撤回到了陸上，三沙眼下雖然還沒事，但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會擔憂，同樣的命運會不會落到他們頭上。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謠傳整個崇明都會被朝廷放棄，就更加劇了沙船幫眾人對生存的擔憂。
　　郭幫主喝退了郭齊林，又語重心長對眾人道：
　　“三沙塌不塌，什麽時候塌，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但是我們能決定立即行動起來，不再坐等，為幫眾換壹個新的家園，壹個無需再擔驚受怕，不再孤懸海上，不再被江南百姓視為化外之民的新家園！”
　　“是，它不夠完美，也可能達不到我們的預期。但憑我們三沙人的勤勞智慧，壹定可以讓它壹年壹小變樣，三年壹大變。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人人稱羨的魚米之鄉的。”
　　“我相信，十年二十年以後，我們所有人都會為今日的決定而驕傲，五十壹百年以後，我們的子孫後代，都會感謝我們的英明決定！”
　　郭幫主書沒白念，同樣的內容從他嘴裏出來，就是比郭齊林有說服力。眾人聽得居然有些小感動，忍不住紛紛點頭，暢想起那美好的新家園來。
　　瞥見幫眾們基本被說服，郭幫主暗暗松了口氣。將目光轉向沈夫人，只要讓這女人點頭，這事就成了。
　　“弟妹，哥哥說的有道理嗎？”
　　沈夫人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又緩緩掃過眾人，壹字壹頓的冷聲問道：
　　“我話講完了，誰贊成，誰反對？！”
　　“這……”眾高層面面相覷，他們本以為今天只是商議，沒想到當場就要表態。
　　“三沙四五萬口人，可不是說搬家就能搬的。早日把事情定下來，也好多點時間準備。”郭幫主不容置疑地說道：
　　“今天就要把這事兒定下來！我再問壹遍，誰贊成，誰反對？！”
　　“誰贊成，誰反對？！”郭齊林也狐假虎威的吆喝道。
　　眾人便齊刷刷望向陳懷秀，她是沈家的話事人，只有她不反對，大家才敢表態。
　　陳懷秀秀眉微蹙，似乎很難下定決心，但事情到了這壹步，也由不得她猶豫了。
　　“我確實還有壹事不明，勞煩幫主解惑。”
　　“但講無妨。”郭齊林點下頭道：“弟妹有什麽明白的，壹並問出來，哥哥我包妳滿意。”
　　“我壹直不太明白，徐家這麽看重我們，到底是為什麽？”只聽陳懷秀幽幽道：
　　“如果只是想讓我們替他家跑船運輸，只需要雇用我們就成，何必非讓我們搬去他們那住呢？這也太好心了吧？”
　　“夫人說的有道理。”馬長老撚須點頭道：“徐家可不是開善堂的，拿十萬畝地出來收留我們，實在蹊蹺。”
　　“嗯，有道理。”牛長老也頗以為然。
　　郭幫主恨得暗暗咬牙，他當然知道徐家是為了什麽。可怎麽說得出口呢？